早該過去的梅雨季節,似乎去而複返,讓人不禁響起了,江南時常聽到“反潮”這兩字。


    濕濕漉漉的街道,千傘參差而過的人潮,本身就是一副流動的水墨畫。


    人們時而低語著,時而歡笑著,偶爾稚童一腳踏進了水坑,濺出無數水花,惹得夥伴生氣追逐,忘記了這本還下著雨的天氣。


    他們你追我趕,穿過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過客,就像一隻隻小魚兒,靈動而又歡快。


    煙雨裏,千傘參差之中,兩個行客在人潮中駐足,就像是洶湧潮水中的兩根石柱,將人流從中切分成兩段,讓嘈雜而無序的人潮,突然變得涇渭分明。


    此二人,一人執黑傘,一身黑色的裝束,顯得陰沉而刺眼,但是卻又普通而大眾。一人執青傘,麵色黝黑,胡子拉碴,鼻頭上有一顆黑色的小痣,看上去精神相對飽滿幾分。


    周圍人聲鼎沸,往來行人你來我往,並沒有太注意這兩個相距數丈,駐足而停的行人。


    此番局麵,也多虧了數日前,和那老牛的一番宿醉,一番請求。


    “我想會一會你們的老大!”


    林澈雖是有些醉意,卻是並沒有嘻哈玩笑的樣子。


    “為什麽?”


    老牛麵色微變,眉頭稍微有些皺起。


    “若是要做買賣,大哥我免費給你辦了!用不上去跟他打交道!”


    林澈笑了笑,拍著老牛的肩膀,顯然是謝過了這個兄弟的仗義。


    “並非如此,隻是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他!”


    老牛疑色漸起。


    “問題?”


    林澈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意思,他端起酒壇,自己一口喝下,這本剩下不多的酒,被他一飲而盡。


    “對,問題!並非是七星閣上的宿怨,而是其他的一些問題,有些不解,想請教他!”


    老牛微微點頭,他是看重這個兄弟的,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想和他要刀兵相見。隻是他們老大的事,他自然也是要維護,更何況,他自己要聯係上自家的老大,也不是說聯係就聯係的。


    “什麽事?看哥哥我能不能幫你解答一下!”


    老牛笑著也拿起酒,端起來悶了一口。林澈倒是也沒有什麽遮掩,他淡然的說道。


    “這宋京近來之事,不知道大哥你聽過沒有!”


    老牛點點頭。


    “恩,這麽大的事,早就傳遍全天下了!我又怎會不知呢!”


    林澈微微一笑,點頭同意。


    “但這事的起源,大哥可知道?”


    老牛一愣,似乎並不清楚這裏麵有些什麽文章。


    “不知!”


    林澈端起酒壇,笑著搖搖頭


    “這場駭人聽聞的動蕩,追根究底,其實最開始的原因,是幾個人的離奇死亡。他們死亡的時間、地點和所聯係的事情,恰好像是往這平穩的京都局麵,扔進去一個大石頭,從而一串一串的將後麵的故事給刨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我們老大做的?”


    老牛有些好奇的問道,但是他更好奇的是,自己的老大做的事,為何會被林澈知曉!


    並沒有聽說,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刺殺,也並沒有聽過,有什麽了不起的人物被刺身亡。關鍵是,自己的老大做事,可不會留下那麽多令人遐想的空間。


    “我隻是覺得,想不到其他的人了!”


    老牛微微點頭,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過別誤會,人不是他殺的!”


    老牛一下又糊塗了,這是怎麽迴事?一會兒說是他老大幹的,一會兒說人不是他殺的,難不成?


    “不過他脫不了幹係罷了,還有最近也了解了一些私事,也可能和他有關!所以,還希望大哥你幫忙!幫我牽個線,搭個橋!”


    林澈淡然自然,但是不像有什麽其他的心思,而且老牛倒是不會擔心,林澈會傻到去埋伏自己的老大,這根本是不可能是事情,就像他老大在七星觀上說的那樣,老大若想走,天下無人能留!


    “兄弟,既然你對我坦誠相待,哥哥我也不和你打馬虎眼,我家這老大,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們想見他,也是得先報備,再等通知,還不一定能見著!所以,你這話,我會帶給他,但是見與不見,哥哥我這個打工的,可是做不了主啊!”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大哥你能幫我傳個信就夠了!那到時候除了京都的事,順帶提一下,二十年前,京都的劇變,有事請教!”


    老牛微微皺眉,麵色微微變得有些緊,林澈倒是大笑了起來,端起來,讓他繼續把酒給清掉,這四十壇,端過來,就沒有剩下的道理。


    這二人一直喝到了天都開始泛起魚肚白,才算是清場了。


    這屋子裏滿滿當當的酒壇,根本就快要放不下腳了。酒氣濃烈之重,簡直讓人聞之即醉!這旁邊的悅兮姑娘,竟然愣是呆到他們結束,緩緩在旁邊,看著這腿腳有些晃悠的林澈入房休息之後,才迴到自己的閨房休息下來。


    鏡頭切迴到現在,此刻二人中,執青傘的人,正是林澈。而他麵前的,如果老牛沒有說謊,應該就是“夜”的首領,不過顯然,這二人都是經過了喬裝的。


    林澈站在前方,他的感知早已展開,隻是眼前這個人,就如同這漫天的細雨,渾然一體,絲毫不覺,卻也如這洶湧人潮中的普通一人,自然隨意。


    隻見那人轉身向後,慢慢的走開。


    林澈跟上他的腳步,在這川流的人潮,那黑衣人仿佛就像是一個虛影,在人潮中若隱若現。


    忽爾間,二人不覺來到一間破敗不堪的寺廟,陰冷蕭索的氣氛,配上這殘破的環境,倒是讓人感覺分外的淒楚哀傷。


    隻見那黑衣人負手而立,看著這破麵殘缺的屋頂,細雨淅淅瀝瀝的落在廟內,滋潤著這破廟內星星點點的野花。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林澈有些微微出神,這詞的語境意境,確實讓人深陷其中,難以忘情。這濃鬱的情感氛圍,確實也不是他這個年紀,能夠悟出來的。


    “好詞!”


    林澈淡然的說道,顯然其他的言語,已經很難概括他此時的心情。


    那人迴過神來,微微一笑,並沒有迴頭看向林澈。


    “比不得你,皇帝駕前八步成詩,那麽驚天動地呀!”


    林澈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不過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已!閱曆太少,心境尚淺,不值得為人道!”


    黑衣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成長的很不錯,文采冠絕京都,武功依我所見,已經算是當世難得的高手了!”


    林澈雖有些不解其中之意,但似乎感覺非常的輕鬆。


    “哈哈哈!隻是難得嗎?我師父,可還是等著我,替他老人家去爭一個‘天下第一’呀!”


    黑衣人笑著搖搖頭,似乎並沒有預料到談話會變成這個樣子,內心卻也不抗拒迴避。


    “哈哈哈哈!這‘天下第一’又不是隨地能撿的!莫不是以為,打敗了那所謂的四大門派的高手,就真的是可以一騎絕塵了?”


    “不是嗎?反正我可是高興了很久!哈哈哈哈!”


    林澈就著他的話,倒絲毫不絕的尷尬。


    “楊雄,也就是跟他師父死前差不多,巨闕門好久都沒有出過,真正能覆壓武林的人才了!方天殊雖然能操縱八個天機隗,但是他師父當年真正厲害的,並非隻是單單的操控之術,弘毅比之弘一大師,還有很大的差距,智遠和尚和他師父玄定相比,也是相差甚遠。雖然說是四大高手,也不過是矮個子裏挑高個,說出來唬唬人的罷了!”


    林澈略顯尷尬的笑著點點頭。、


    “照你這麽說,我這張真人欽定的武學傳人,突然感覺有點坐進觀天、蚍蜉撼樹的感覺了啊!哈哈哈!”


    黑衣人麵色柔和,微微一笑。


    “這倒是有些過於貶低自己了,雖然與當世真正的絕世高手,並沒有交過手,但也未必會遜色多少,如果那些隱藏的高手一直低調下去的話,你在那江湖人津津樂道的‘大風錄’裏,或許可以排進前十!至於第一,起碼還得在七星閣上再呆個十年!”


    林澈笑了笑,第十?夠了!再強似乎都有些說不過去了,不過,林澈倒是也希望,那些隱藏的高手,真如此人所說的一樣,低調就一直低調下去,最好和那謝老前輩一樣,隱世不出,這樣才好,省的自己花那麽多時間,去爭這個名號!“


    “第十也不錯了,留點進步的空間,也給你們這些老前輩點壓力!哈哈哈!”


    黑衣人笑了笑,似乎覺得這小子,還真是給根杆子就往上爬。


    “你找我是為了京都的事?”


    此時,話題到這,似乎才來到了預想的環節。


    “對,有些事情,想來想去,或許隻有你可以給我解答!或者說,隻有身為‘夜’的首領,可以給我一個答案!”


    黑衣人麵色淡然,微微點頭。


    “京都的亂局,說起來,其實應該是從我殺人複仇這個點發起的,對吧!”


    黑衣人沒有迴話,但這,似乎也是一種迴答。


    “我有一個猜想,不知道對與不對,希望你能幫我解答一下!”


    黑衣人不發一言,林澈也就當是肯定了。


    “靖武王府的管家也罷、拂翠閣的侍女也罷、嚴闊也罷,這些都是我複仇的對象,而他們,都是死在我的手上!”


    雨水微密,似乎在驟起的風的助推下,給人一種淡淡的壓迫感。


    “不過,我敢斷定是一劍封喉,並未有任何的遲疑,更不會有任何的疏漏,他們一定是死在我的手上!”


    林澈似乎也像那人一樣,看向了微微加急的雨勢。


    “但是,有人卻利用他們的屍體,做出了一個局,在京都春闈,這麽一個敏感的時間,為他們可能早就準備好的劇本,添一把柴,澆一桶油。”


    黑衣人隻是靜靜的聽著,並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我最初以為,是皇子間奪嫡日趨緊張,互相揭短,可是背後忽然牽扯出了無方教這個隱秘的地下組織,讓我感覺,這張網的目標,可能不隻是兩個皇子間的設計,而是有更大的一隻手,目的是為了最後,被拉到台前的無方教!”


    林澈看向了黑衣人,黑衣人似乎也有感應一般,他淡然的說道:“為什麽覺得是我呢?”


    林澈歎了口氣,興許是覺得這問題問到了點子上,興許是覺得,這麽久,總算有了對話了。


    “光憑這點,我確實不知道,是不是閣下,或者是你們的組織策劃的。隻是,近段時間,我剛好了解了一下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一些關於二十年前的陳年往事。”


    黑衣人麵色微變,他略有好奇的問道:“哦?”


    林澈看中了一塊還算是比較幹的門檻,拍了拍屁股,就坐了下來。


    “說來話長,不過也就是大致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可能還背負著更大的仇恨!”


    黑衣人扭頭,看了眼那個坐在門檻上,淡然的看著風雨的林澈,他微微出神,卻也一言未發。


    “正是因為此,我在去探尋仇人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在幾年前,幾乎同一時間,要麽‘正常死亡’、要麽‘意外死亡’,而且意外,全都是再正常不過是意外,墮馬、摔跤撞石頭,真讓我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這些人,都是老天開眼了,給收走了!”


    林澈笑著搖搖頭,又拔起旁邊的一棵草。


    “時候到了,天意難違,這‘意外’或許真的隻是意外呢!”


    黑衣人淡然的說道。


    “太巧了!每個人恰好都是我名單上的人!這樣的巧合,我實在是難以相信啊!所以,才來這請教一下閣下,這些巧合,是不是巧合!”


    黑衣人看了一眼林澈,淡淡的說道:“你來找我,想必是心裏有答案了吧!”


    林澈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是啊!這麽多巧合,我想相信都難啊!然後我又大膽猜測了一下,要做到這些‘巧合’的人或者組織,除了那個大傷元氣的無方教,據我所知的,就是閣下所統領的,天下第一殺手組織——夜,能夠辦到了!”


    黑衣人依舊不發一言,林澈站起身,緩緩來到他的身邊。


    “我並不是想知道,是不是閣下做的,我隻是想知道,閣下這樣做的原因是為何,閣下對於當年的事情,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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