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暗了下來,門外咕嚕嚕的傳來了馬蹄和車輪的聲音,似乎是整個空間裏最大的聲音。


    這鄭定方興高采烈的搬出了一堆的東西過來,吆喝著讓兄弟們出來幫忙。隻是一個人的迴應都沒有等到,他好奇的進來,看著一群人在火爐旁,所有人都一言不發。


    “你到底是什麽人,公子!”


    “老爺子你這問題都問了我一個多時辰了,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久仰大名!樂善好施的好人!”


    這林莽已經在這問題上糾結了很久,而且是被糾結,這老爺子顯然是纏上了這個問題。


    “咳……咳……”


    這說話間林莽也咳嗽了起來,不知道真的還是假的,反正很大聲也很嚇人的。這鄭老爺子看著這個小子,倒是和江三川老爺子對視著笑了起來。


    “不問你來曆,老頭子我就想知道下,我這身子骨到底還能撐多久!”


    三兄弟先是一驚,然後把目光投向了林莽的身上。


    “按照我的法子服藥,每天吃好喝好,兩三年還是可以的!”


    這林莽說話說的也很懇切,三個兄弟都低下了頭,麵色凝重。鍾淮英和小張也是戚戚然的,顯然是覺得這時間也太短了。


    “哈哈哈!你真是跟他一樣啊!就知道畫餅!你還記得嗎,江參軍?當年咱們跟著王爺剛剛起步,在黑虎關兩萬人被那十萬夏軍圍困,沒米沒糧的。弟兄們當時還沒見過世麵,沒打過這樣的仗,一個個麵上看著龍精虎猛的,心底裏都是熱鍋裏螞蟻,慌張的蛋都抖個沒停。”


    江三川笑了笑,似乎也進入了這個往日的故事裏麵。


    “我壯起膽子來問他有沒有援軍,有多少?他倒是輕鬆寫意,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說了個八萬,好嘛等這仗都打完了,夏軍也殺了個七葷八素的,連個傳旨嘉獎的太監都沒見到!你說氣人不氣人!”


    這旁邊的人,像李隆興,聽到這,也被鄭老將軍的幽默給逗的笑了起來。


    “不過啊!也就是那以後,跟著他打仗,這心裏總是沒虛過!就說我三百人殺上燕顧山,老子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的!”


    旁邊的江三川老爺子,也樂嗬嗬的應和道:“害!可不是嘛!偏偏每次畫餅大家會兒還都信了,告訴你個秘密,你和老鍾都不知道的。當年打渭口的時候,補給增援不到位,他硬說宋真卿會帶上兵馬糧草過來支援,還亮出了軍報,你記得嗎?。”


    鄭老爺子點了點頭。


    “我記得宋真卿那家夥是來了啊,還搶了好些個功勞報上去!”


    “來是來了,可是當時在馬背上,咱們的王爺卻說了句,‘還真他娘的有援兵啊!菩薩顯靈啊!’,也就是我剛好在旁邊給聽到了,不然我這個軍師都以為這是他運籌帷幄呢!哈哈哈!”


    “哈哈哈!”


    兩個老頭子大笑了起來,似乎像是找到了很多有意思的迴憶。


    “現在老的不畫餅了,輪到小的了!”


    張老爺子意味深長的說著,旁邊的人似乎都聯想到了些什麽,但又都不敢確定,隻剩小張和江魚兒聽的雲裏霧裏的。


    “害!瞧您二老說的,小子我說這話可是憑著醫者的良心啊!隻要您鄭老將軍好生的修養,按著我這個方子,一個月左右就能下床了,說不定還能比以前更好點。再說,就算您想早點走,京都那裏的人可不讓啊!”


    林莽平淡的說了一句,倒是讓大家都有了一些好奇。


    “京都的人不讓?”


    鄭老好奇的問道。


    “是啊,我和我這兄弟四處跑生意,在京都的時候,聽過不少的靖武王的故事。世人隻知道靖武王葬在先帝旁邊,卻不知道靖武王府在不遠處買了一塊山頭,單獨立了一個衣冠塚,建了一個廟,外人可能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是知道些消息都知道,那個廟叫靖武宗祠。整個廟裏立了幾十上百塊石碑,上麵密密麻麻的,都是跟著靖武王戰死的將士的名字。傳言說靖武王軍中有很多都是流民,有些早年還是賊寇,很大一批都是無親無故,一根光棍打到底。靖武王怕這些手下人無名無份,活著沒人記得,死了沒人紀念,就單獨立了一個族譜,他作為族譜的族長,這些將士們都是他的血肉宗親。生,他們是兄弟骨肉,一起浴血奮戰!死,自有靖武的後人瞻仰祭奠,永世不止!”


    鄭老將軍和江三川老先生潸然淚下,泣不成聲。三兄弟和其他人此時眼眶也是噙滿了眼淚。


    “傳聞王爺的衣冠塚旁,除了老王妃自己留下的給她百年之後合葬的位置,旁邊還有四塊無字碑,據說是留個四個曾經的生死兄弟的,因為害怕自己的兄弟在他百年之後失去臂助,沒有好的下場,特地留出來叮囑後人,萬一那四位兄弟有何不測或者是百年之後,一定立碑在旁邊,就算是衣冠塚也行。一來,怕兄弟走的孤獨,二來,他說要湊齊這靖武軍,‘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就算到了黃泉,他們依舊能震懾四方,依舊是要和兄弟們一起策馬揚鞭,掃蕩地下!”


    林莽一字一句的講了出來,讓這些聽的人一個個都熱血沸騰。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鄭成棟佩服的五體投地的男人!沒錯,就算是到了陰曹地府,我們靖武軍也是一樣能掃蕩四方!那些五國餘孽,生,戰不勝我們!死,也一樣會被我們擊垮!哈哈哈!”


    鄭老爺子似乎精神了許多,鄭定方帶迴來的藥眼看也熬好了,老爺子一口氣悶了下去,沒有半點的停滯,此時他的血,可比這藥要滾燙的多!


    “前段時間老王妃病危,恍惚之際聽到老王爺托夢帶話,說是想讓老王妃代他看看當年的弟兄們!後來老王妃身子骨居然真就莫名的好了起來,對此事更是一直念念不忘!日夜禱告!所以說,老爺子啊!你就算是自己想走,隻怕下去見了老王爺,都要被他敲腦袋啊!說句不好聽的,老王爺要是耍點性子,您下去可能就隻能做個夥夫了!”


    這林莽說著說著,突然這麽搞笑的來一手,倒是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化悲為喜、破涕為笑了。


    “哈哈哈!你小子還別說,說不定還真有可能!哈哈哈!”


    江三川老爺子忍不住笑著應和道。


    “哈哈哈!你這混小子,還真是有模有樣的!”


    鄭老爺子也是苦笑的搖了搖頭,三個兄弟和旁邊人都不知道這個有模有樣是什麽含義。


    “我能熬到京都?”


    老爺子這迴是認認真真的看著林莽的眼睛問道,這三個兄弟都沒有見過他們爺爺這麽認真的神態。


    “害!合著剛剛跟您說的都白說了,我說了,隻要您按照我的方子服藥,一個月之後,保管您就感覺像是年輕十歲一樣,到時候別說去京都了,您就算是去完京都再去一趟北魏、夏國、燕國、楚國和梁國的帝都沒問題!”


    鄭老爺子笑著點點頭,其他人也是忍俊不禁。


    “你要去哪?”


    鄭老爺子看著這個笑嘻嘻的年輕人。


    “我要先去養好傷,然後拜師學藝!最後再迴去我該去的地方,做一些我該做的事!”


    林莽平靜的答道。


    “哪怕九死一生?”


    江老先生凝重的看著他。


    “我可不像靖武王爺,有那麽多條條框框,有些東西按常理來說,是不共戴天的!”


    江老先生搖了搖頭,鄭老先生看著他這個樣子,笑著說道:“不,你這才叫像啊!是吧,江參軍!”


    江老先生聽到這話,無奈的苦笑著點點頭。


    有些人被這些雲遮霧繞的話說的頭都暈了,比如江魚兒和小張,但有些人就是非常明白,但是還要配合著這個嚴嚴實實的年輕人,揣著明白裝糊塗。


    “恕晚輩鬥膽問一句?二位是如何識破、斷定的?”


    林莽坦然的說道。


    “哦?不再繼續繞彎了?”


    鄭老爺子笑著說道。


    “這都到這個份上了,想必二位也知道我的苦衷!”


    江老爺子和鄭老爺子都點了點頭。


    “你們兄弟三個、淮英小閨女還有小魚兒,你們可曾聽過‘青龍軍’啊?”


    這鄭家三兄弟、鍾淮英和江魚兒都有些困惑的搖了搖頭。林莽似乎明白了什麽,但是也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是何緣由。


    “這‘青龍軍’確實存在過,不過也隻是名義上出現在靖武軍的名單裏,而且也隻是很短的一段時間。當年我們幾個跟著王爺剛剛起步,一下子就打了好幾場大仗和勝仗,王爺當年一時間風頭無倆,舉國愛戴。當年先帝年少氣盛,不甘王爺聲望日隆,覆壓龍威。於是在沒有具體核實情報的情況下,禦駕親征。結果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路敗退,最終於黃龍嶺被圍。七天七夜,五萬青龍軍被打的隻剩下幾千人。王爺聞訊,連夜帶領我們幾個人和三萬飛騎,馬不停蹄、不眠不休的從西邊趕到東邊,拚死殺敵救主。好多兄弟後麵都迴憶說,殺敵時候感覺腳都輕飄飄的,砍人過去就跟砍莊稼一樣。敵人本以為困住了我朝天子,是一個天大的機會,硬是和我們死戰。不過我們最終都殺紅了眼,當時也記不清殺了多少人,隻是聽說對方是八萬大軍,最後好像也沒剩多少了!等我們攻上山去救駕,士兵沒見到多少,旁邊一些個太監宮女自殺都自殺了一半了。先帝看著我們滿臉血汙,分不清是敵是友,看著一個個兇狠似惡鬼,嚇得當時就尿褲子了!後來聽到是王爺的聲音,才迴過了神來。那一戰,先帝是丟臉丟到家了,為了給先帝台階下,王爺就獻上了這一策,說是他率領青龍軍數萬士卒被圍黃龍嶺,把這個救援的軍功給了我這個剛初出茅廬,沒啥大功績的愣頭青。而後先帝還是害怕醜聞被傳出,私下把那些竄逃的或者留守的幾千青龍軍軍士、宮女太監全部斬殺!‘青龍軍’,也從軍伍中被封為永久的禁忌!”


    所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青龍軍是先帝的一塊傷疤啊,隻是皇帝果然是寡情啊,竄逃的殺了就算了,那些忠心耿耿的人也都殺了,可真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個禁忌不是說說而已的,在靖武軍裏,這幾個字提都不能提,當年我就是隨口說了‘青龍軍’這三個字,還沒有提上麵的事,愣是挨了一頓板子,做了一個月的夥夫!”


    鄭老將軍現在想想,還是覺得自己的屁股一緊。


    “所以,一來,靖武軍人是絕對不會提‘青龍軍’三個字,二來,青龍軍也沒有人活了下來!”


    江三川先生補充道,所有人都點了點頭,然後又眼神複雜的看著那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自稱林莽的年輕人。


    “原來如此!晚輩受教了!”


    “西疆飛騎東疆捷,黃龍絕嶺青龍絕!”


    江老先生莫名的生出一句感歎,鄭老先生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本該是救駕有功的靖武軍,背負了不該有了敗軍之名。沒落到好處就算了,從那以後,和皇家間隙卻反而越來越深。先帝老覺得王爺什麽都要壓自己一頭,連娶媳婦都是皇帝娶姐姐,王爺娶同胞親妹妹。隻是他忘了,王爺和王妃才是情投意合,也沒發現是他自個兒啥都想和王爺比,而且還專挑王爺的強項比!都是姐夫妹夫的,何苦如此啊!”


    “三郎!”


    江老先生語重心長的想讓鄭老先生停下,畢竟周圍還那麽多小輩,也是怕在他們心裏埋下對皇家不滿的種子。


    “知道了,知道了!雖然我們靖武兒郎,個個都是以保家衛國為先,但也絕沒有忘記‘忠君愛國’這件事!”


    所有人都不言語了,大家也都清楚了老人家的意思。二老都看向了那個叫林莽的年輕人,似乎在等待他的迴答。


    “好了,老爺子!您老好生休養,我就告辭了!”


    隻見林莽站起身來,躬身行禮,這就準備離開了。此時天色昏暗,已經是晚上了,旁邊的富家胖子哥卻是一臉的苦笑。


    “這就走?”


    鄭老先生想起身相送,卻被林莽給勸住了。


    “走了!這個天色正好趕路!”


    林莽笑了笑,又躬身給江先生行了一個禮,起身後給三兄弟和鍾淮英也打了個招唿。這鍾淮英神色溫雅,一時間卻是有些局促。


    “公子,雖然老夫已經不問世事,但是可否鬥膽請公子給老夫一句實話?”


    江老先生起身問道。


    “老先生看來還是不放心呐!老先生,晚輩有兩句心裏話,說出來也無妨。”


    鄭老先生直起身去,江老先生麵色凝重的看著林莽。


    “這第一句呢,就是我們家沒有人會以下犯上!”


    “那第二句呢?”


    江老先生眉間一緊,他沉聲問道。


    “這第二句啊,就是小子我,確實是我們家最有反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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