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斂息……”王善麵如土色,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裏。


    習武之人,與普通人氣息不同,連走路和唿吸的方式都是有所區別的。


    王善習武,且不是花架子,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哪裏沒藏好被商憫發現了。哪怕他封住自身穴位止住真氣波動,可是一些細節上的東西還是露了破綻。


    他接近商憫其實也是出於同樣的理由,他發現商憫在烈日下趕路竟然比成年人還要遊刃有餘。


    雖然她確實出了不少汗,頭發淩亂臉上抹了灰,在趕車的時候也裝作很疲憊的樣子,但是唿吸的頻率是很難作假的。


    她的氣息平穩緩和,要不是王善離她近,還真發現不了她有點本事。


    攻譚的輜重部隊,外圍是身強力壯的士兵,其餘雜役都是民間征調的,貧民能活著就不錯了,怎麽會有人習武?


    商憫出現得蹊蹺,王善便有意接近想摸摸她底細,沒想到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他額頭上出了冷汗,渾身竟動彈不得。商憫的刀刃已經劃破了他的外衣,冰涼的刃口貼緊他的皮膚。隻一瞬間王善就做出了判斷——他不是她的對手!


    王善顫栗道:“你到底是誰?”


    他也逼音成線,聲音傳進商憫的耳朵。


    他感覺匪夷所思。他出身頗有名氣的江湖門派,因根骨出眾在四年前被外出遊曆的師姐帶了迴去,師姐亦誇他習武不過數年就小有所成。


    王善雖不自傲,但對自己的實力多少是有點數的,遠超同儕說的就是他,可是他萬萬沒想到一個照麵他就被商憫製住了,甚至沒有反抗之力。


    “反正不是大燕的人。”商憫說話的語氣很隨意。


    王善咽了一口唾沫,冷靜下來,“我也不是大燕的人。”


    “廢話。”商憫翻了個白眼,“是心向大燕的還混進來幹什麽?和雜役一起吃苦嗎?我們少點虛與委蛇,多點真誠。你說你是哪國人,出身何門何派,平民還是貴族,為誰效忠,混進來到底想幹什麽……你一說,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王善看看捅在自己肋上的刀子,一臉質疑:“這也叫真誠嗎?”


    “我能殺了你卻沒有殺,這當然叫真誠。”商憫平靜道。


    王善被她這句流氓話噎了個半死,說真話也不行,不說話那恐怕貼他身上的刀子不答應。


    “你殺了我吧,我不說。”王善視死如歸。


    倒也不是真的視死如歸,而是現在他們正在軍隊之中,商憫殺了他必然無法獨善其身,在短暫的驚慌後他冷靜下來,與商憫硬碰硬。


    按照同樣的邏輯推斷,商憫混進燕軍也是有所圖謀的,她說她不是心向大燕多半是真話,可是王善不敢賭,他絕不能吐露任何事情,哪怕真死。


    商憫自知這一詐效果過去了,遺憾地鬆開刀子,把短刀收迴袖子裏,鬆開了他的脖頸,還對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王善當即懵了,沒料到剛剛還拔刀相向的人這麽輕易地


    收迴了武器。()


    他屁股往後挪了挪,大有拔腿就跑的打算,可是當商憫展露出相對無害的姿態,他又猶豫了,沒有立刻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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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憫道:“帶我去見你的上司,那個人,就在這輜重部隊中,我說得沒錯吧?”


    王善目露驚疑,一時間沒有迴答。


    “都是明白人,你快些想,快點做決定。”商憫催促。


    這其實是很好推斷出的事情。


    王善年少,行事稚嫩,雖然有幾分小聰明,但終究還是不夠成熟穩重,這樣的人不會是“領頭人”。既然不是他,那就是別人。


    再說王善一行人的目的,必定是與攻譚有關,否則千辛萬苦潛藏進來幹什麽?隻為了蹭兩碗發黴的飯嗎?攻譚之戰是大燕與譚國的直接對抗,王善既然不站在大燕一方,那就隻能站在譚國一方。


    非常容易的排除法,商憫連冥思苦想都不需要。


    唯一需要思考的,是王善是哪邊的人。


    最有可能的當然是譚國人,但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


    “你總得先告訴我你是誰吧?”王善麵色連變,咬牙切齒地說,“你不說,那一切免談,你以為你是誰,別把老子當軟柿子捏,大不了你殺我啊!”


    好小子,還挺有底線。


    商憫打量他兩眼,開口:“我是武國人,你就叫我‘無’吧。”


    “無?”王善懷疑自己聽岔了。


    武國人現在成了商憫好用的招牌,這三個字仿佛道盡所有,既明示她的出身來曆,暗示她是武王部下,因攻譚而來,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有種“懂的都懂,不懂就不懂”的模糊性,非常萬能。


    不過王善沒想那麽深,按照他的想法,武王就算要插手攻譚,也不會派個半大小孩混進燕軍雜役裏,那麽這位“無”的來曆就很有說頭了。


    可若是說商憫是縮骨易容也不無可能。


    難道是武國江湖門派派出來的?但是武國沒有什麽特別出名的門派,因為他們設立小學宮,學宮有武院,武院吸-->>


    納武道奇才聘請武師授課,習武之人首選入小學宮而非拜入江湖門派。


    這就導致武國尚武,但武學門派偏少,大家都直奔官學。


    “你是誰門下弟子?”王善覺得,能教出商憫這樣的學生,老師應當也不會是無名之輩,便想打探一番。


    不料商憫眉頭一挑,眼中似有深意,把他看得心裏直發虛。


    王善的問話很有意思,問她是誰門下弟子,而不問她是誰的手下。


    這種問法,其實有點偏門。


    商憫以為王善會問是誰指使她潛入燕軍,他的確是在這麽問,可是他表達有點問題。商憫想,為什麽王善會下意識認為她有門派,而不是覺得她有上司?他是基於什麽做出的判斷?


    “你又是誰門下弟子?”商憫反問。


    “我……”王善這個字剛說出口,忽然閉上了微動的嘴唇,目露懊惱。


    他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什麽漏洞了。


    ()王善出身江湖門派,在排除了商憫是武王下屬的身份後,首先猜想的便是她也出身江湖門派,這是思維上的慣性,他下意識便說出口了。


    殊不知這一句話同樣讓商憫有所聯想,一句話就把他試了出來。


    “哈哈哈……”商憫這下沒有壓製聲音了,她直接笑了出來。


    騾子車下麵避暑的孩子們瞅瞅她,問:“笑什麽?”


    “想到晚上又能吃上飯高興地笑出聲了。”商憫道。


    王善惱羞成怒地瞪她。


    這下他心裏對商憫的一絲恐懼不自覺消失了。


    一個人到底怎麽樣,是能從行為舉止中看出來的,性情極端之人,行為舉止也乖戾,殘忍嗜殺之人,不懂得適可而止。


    商憫舉刀詐王善後及時收手,這叫適可而止,以言語繼續試探,而非訴諸暴力與脅迫,這行為就算不正派也稱不上是邪道。


    “我不想譚國國滅。”商憫聚聲傳音,不再掩飾自身目的,“王善,你背後的人或勢力,是如何想的呢?”


    王善掙紮地看著商憫,沒思量太久,還算果決道:“我……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我要去找能做主的人,你等我一會兒。”


    商憫笑吟吟道:“你去吧。”


    王善看了她一眼,正要從騾子車下麵爬出去,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迴頭:“你這麽放心讓我走,不怕我跟人串通好害你啊?”


    “能問出這句話的人,一般不會做出害人的事。”商憫道,“別磨蹭了,趕緊的,大家都趕時間。”


    王善對身邊的夥伴們咕噥:“我去如廁……”


    他爬出車底一溜煙跑了。


    王善說話做事較為正派,商憫試探了幾個來迴,覺得可以進一步接觸。


    商憫也可以不與王善接觸,隻與鄭留接上頭就走,但是明天輜重部隊就與燕軍交匯了,若是王善等人目標是糧草,是要阻撓燕軍攻譚,她怕今晚他們就搞出動靜,這對商憫無疑是很不利的。


    她一無所知,而變故突生,動蕩之際難以保全自身。


    加之商憫不知王善底細,也不知他的上司是什麽來頭,實力如何,又奉誰的命……所以商憫決定適當服軟,放王善離開。


    隻要對方也想阻撓大燕,那麽一切都好說。


    目的一致,何不互相成全?


    運糧隊伍中,一衣衫破爛的中年女子靠在車輪旁,眼神從不遠處的王善身上一掠而過,他們沒有挨得很近,目光也未直接接觸,隻是保持著恰好可以傳音的距離。


    “……你是說,她自稱武國人?”她問。


    “是。”王善不敢大意,連忙將方才種種和盤托出。


    那女人聽完沉思道:“可以一見。”


    “是,孫師姐,我去告訴她。”王善道。


    “慢,你可有透露我等來曆?”女人問。


    “她應當猜到我等來自江湖門派了,雖然沒有向她提及是翟王派我各派出世,但是一旦她知道我們是從翟國來的,想必會猜到些什麽……”王善謹慎道,“武國在攻譚之事上沒什麽動靜,會不會是因為武王采取了跟我們一樣的手段,隻派江湖弟子入世?”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女人道。


    攻譚之戰,各國有各國的心思。


    翟王無法置身事外,哪怕他知曉這是不義之戰,依然不得不屈從。作為國君,萬民性命係於一身,他不能在情況未明之際反燕,翟國亦不能違逆皇帝的決策,被扣上謀逆造反的罪名。


    既然明麵上不能,那麽就暗地裏行動。


    江湖門派來去自由,不受約束,雖需遵守各國律法,但若是犯錯,不會因門派己身而牽連翟國上下。


    如此反燕助譚之舉,就算被人所知,消失的頂多會是一門一派,而不會是一王,乃至一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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