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車?”袁意疑聲問。


    “自從救人事件後,楊婆就經常出現在我的夢裏,不停拉拽我的右腳……難道她是在責怪我沒有及時踩刹車嗎?”尹念又驚又疑地說。


    “能說說你救人的詳細過程嗎?”袁意右手托著下巴,食指輕點鼻翼。


    尹念猶豫了一會,最終長籲一口氣,將她如何救助楊婆,又是如何被訛的整個過程說了一遍。


    袁意聽完後說:“你自己覺得,你壓力過大、睡眠不足、做惡夢,是因為被楊婆兒女的那些行為影響了嗎?”


    尹念將右腳藏在沙發底下:“可能吧……我拿他們完全沒辦法,他們就是一群無賴,確實讓我很頭疼。”


    袁意繼續引導性詢問:“你有沒有深層地思考過,麵對他們的那些行為,你為什麽會有如此大的情緒反應?為什麽會感到不舒服,為什麽會寢食難安呢?”


    尹念低頭思索:“也許……是我怕丟臉,怕人們對我的議論,怕人們質疑的目光……還怕我在人們心中營造的完美形象崩塌了……”


    袁意總結般地說:“是怕別人對你的評價嗎?”


    這句話像一把錘子,敲在尹念的心坎上,讓她內心深處某個禁錮許久的地方裂開了一條縫,湧出一股寒流,使她全身一陣發抖。


    尹念知道,她被說中了。


    現實中,尹念是一個自信強勢的女人,從不退縮,十分堅韌,認準的事情,一定要完成,是一個執行力很強的完美主義者,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對於人們的讚揚和認可一直有著強烈的渴求,正是這種渴求,讓她在事業上取得了成功,她在人們的稱讚聲中,自信心被培養起來,氣場也被培養起來。


    她是在別人的認可和讚揚中,找到的自我。


    正因此,當人們開始懷疑她、不信任她,指點、嘲諷、奚落她的時候,她的自我評價係統便出現了問題,這是過度索取讚揚所導致的信心反噬。


    信心反噬發生後,尹念的心態緊跟著發生變化,心態的變化,導致行為變化,於是,她開始懼怕和別人目光接觸,開始主動站在電梯角落,開始走在老公身後……


    “我很想說我不怕的……我從來都是一個很自信的人,人們也都這麽說我……但現在,我真的有點怕了……”


    “過去的你,太完美,或者說,是你把自己塑造的太完美了,你沉浸在了完美的氛圍中,看不清現實的全貌,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完美的,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缺陷,每個人也都會遇到各種各樣棘手的問題。”袁意聲音緩慢,堅定有力地說,“而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活在別人的評價中,他們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了,每天戰戰兢兢,以至於迷失和忘卻了自己,殊不知,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隻有跳出被別人評判的框架,靜下心來看看自己真正的需求,才能找到真實的自我,才能獲得真正的心安。”


    袁意的話猶如醍醐灌頂,讓尹念想通了之前一直堵塞的問題,袁意說的沒錯,她過於沉迷塑造自己的完美形象了,越完美,就越容易崩塌。


    這一次的被訛,正是一個崩塌的契機。


    難道,她的壓力來自於這?


    尹念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還有一絲激動和喜悅,五味雜陳的情緒充斥在她的內心,讓她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袁意的聲音繼續傳來:“你夢見楊婆拽你的腳,表麵是一種自責愧疚的體現,實際上,也是潛意識在給你提醒,想讓你在工作中刹刹車,休息一下。”


    尹念認同袁意的看法:“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或許我是時候休息一下了,不過,除了做惡夢之外,我腦海中還時常閃過一些撞人的畫麵,這是怎麽迴事?”


    袁意說:“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分析,如果你認為自己沒做過一件事,但腦海中卻時常出現相關的畫麵,那可能有兩種解釋,第一種,你確實沒做過那件事,但你接受了許多外界的暗示,這些暗示影響了你的思維,讓你在想象當中混淆了部分現實;第二種,你做了那件事,但出於某種原因,又遺忘了這件事。”


    尹念不解地問:“可如果我確實做了一件事,怎麽會遺忘呢?人是沒辦法主動遺忘的吧,有時越是想遺忘,越會記得清清楚楚。”


    袁意說:“當你遇到一個強大的刺激,這個刺激讓你短時間內無法接受,便會觸發心理自動防禦係統,該係統的主要作用就是保護你的心理狀態,讓其不在瞬間崩潰,觸發後,防禦係統會將那件事的前因後果全部封鎖起來,就像完全沒發生一樣,心理學上,稱之為選擇性失憶。”


    尹念驚訝地說:“竟有這種防禦係統,我怎麽從來不知道?”


    袁意說:“其實,每個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都會觸發心理自動防禦係統,選擇性地失憶掉許多不堪迴首的往事,隻是有些事無傷大雅,忘了也就忘了,反而能讓人更輕鬆地活著,因此,即使偶爾觸發了這個係統,很多人也不知道。”


    尹念若有所思地說:“那……被封鎖起來的記憶,還能找迴嗎?”


    袁意點了點頭:“當然可以。雖然強行記起某件傷心往事,會十分痛苦,但不管怎樣,直麵真相都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即使選擇性失憶了,其所帶來的影響一直存在,做惡夢就是一種直接體現,所以,要想徹底解決問題,必須重新記起那件事,從傷痛中自我撫平。”


    尹念低下頭去:“你說……我是不是觸發了那個心理防禦係統,從而忘記了撞人的過程?”


    袁意不動聲色地問:“你之前有過遺忘重要事情的經曆嗎?”


    尹念搖頭:“沒有……”


    袁意又問:“除了做惡夢和腦海中閃過撞人片段外,還有別的東西能表明你撞人了嗎?”


    尹念猶豫了一會,最終將她老公看見行車記錄儀中的錄像,楊婆的律師在車禍現場附近找到一條屬於她的血毛巾,以及她兒子在現場看見的情況全部說了出來。


    袁意聽完後,思索片刻,說道:“如果僅僅是夢境和腦海中閃過撞人片段,我覺得你撞人的可能性比較小,但現在,有了這些外在證據,我覺得你患選擇性失憶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尤其是你兒子說你在車禍後,曾暈倒過一段時間,這是選擇性失憶患者經常會有的一個突發性·行為,有時是睡了一覺後醒來忘了,有時是忽然暈厥後忘了,相當於一個開關。”


    尹念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惶恐,她雖然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但當袁意有理有據地說出來時,她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不僅代表著她可能得了選擇性失憶症,還代表著她可能真的撞了楊婆。


    良久後,尹念低聲說:“如果真是選擇性失憶……那你能幫我想起那段迴憶嗎?我想知道具體的細節,我不想這樣模模糊糊的……”


    袁意悄然看了一眼牆角的衣櫃:“我可以通過催眠療法,喚醒你被封鎖的那部分記憶。”


    聽見要催眠,尹念莫名的有點緊張,但還是點了點頭:“什麽時候開始?”


    袁意神色鄭重地說:“今天的諮詢時間已經快到了,而且,我也得準備一下流程,明天,還是這個時間,我們再進行催眠,如何?”


    尹念表示同意,隨後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下午四點了,在這裏的時間好像過的特別快,不知不覺間,已經來了一個多小時了。


    之後,袁意了解了一番尹念的童年經曆、父母關係、夫妻生活、家庭情況,還讓尹念說出了她喜歡和討厭的東西,將各方麵信息進行匯總後,對尹念的基礎人格進行了側寫,有助於明天的催眠入境。


    下午四點半,第一次心理諮詢結束。


    臨別時,尹念不自覺地看了一眼牆角落的朱紅衣櫃,她已經注意到,在諮詢過程中,袁意至少三次看向衣櫃,難道衣櫃裏藏著什麽東西,還是有什麽特殊含義?


    為什麽在心理諮詢室裏要放一個衣櫃呢?尹念有些想不通,但她覺得這可能是袁意的個人癖好,便打消了詢問的念頭。


    送走尹念和梁誌誠後,袁意返迴諮詢室,拉上窗簾,坐在扶手椅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對麵空落落的沙發,一動不動,仿似石化了一樣。


    許久之後,房間內某個地方傳來了“嘎吱”一聲輕響,袁意如夢初醒,緩緩扭頭,望向了牆壁角落中的那個朱紅衣櫃,神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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