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念連續兩天沒去上班。


    公司內關於她的傳聞越來越多,沸沸揚揚。


    雖然尹念沒去公司,但在公司斜對麵的廣場裏,每天中午,楊永芳和楊永貴都會跪在那裏,向周圍人講述尹念是如何撞了他們母親然後逃逸的。


    網上的報道越來越多,輿·論呈一邊倒的趨勢,全部站楊永芳和楊永貴一邊,將他們視為弱勢群體,把尹念看做一個想要肇事逃逸的上市公司高管。


    這兩天,尹念接到了好幾個平級同事的電話,詢問尹念是否缺錢,如果缺錢,他們會提供幫助,尹念在電話裏表示感謝,掛斷電話後,卻非常難過,她並不需要錢,那些人也知道她不需要錢,她們打來電話,無非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嘲諷和奚落尹念,同時變相地表明,他們都覺得尹念撞了人,隻是不想承認而已。


    尹念不想再跟任何人解釋了,因為解釋沒用,尤其當前她本就處於不利的局麵下,解釋反而更像是狡辯。


    這天下午,尹念和李哥介紹的新律師在一家茶餐廳見麵。


    新律師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長相有些油膩,笑眯眯的,聽完尹念的講述後,男子並未發表什麽高見,隻說慢慢來,別著急,訴訟是一個雙方博弈的過程,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尹念從中年律師的臉上讀出了一絲敷衍的味道,她能看出來,律師根本就不信她,因為律師聽完後,連必要的懷疑都沒有,顯得一點都不真誠,相比專業性,尹念更加看重人品。


    尹念對這個律師沒有一絲好感,講解尚未結束,便直接和對方說不合適,讓對方走人了。


    這位律師倒也沒多說什麽,隻說以後需要合作,盡管找他,他什麽活都接。


    見完律師,尹念迴家的時候,剛進小區,就有好幾個大媽圍著她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尹念之前沒覺得什麽,現在卻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麵對這些異樣的目光,她開始抵觸,開始反感了。


    尹念疾步迴家,梁誌誠正在做飯,陽陽在客廳堆積木,見媽媽迴來後,陽陽默默走進臥室,掩上了門。


    “怎麽樣?還順利嗎?”梁誌誠端著菜出來了。


    “那個律師不靠譜,我準備找個新的。”尹念長籲一口氣,坐在沙發上,當前的局麵,讓她找不到突破口,隻能被動等待。


    “別急,慢慢來,先吃飯吧。”梁誌誠說。


    吃飯期間,尹念的父親來了,詢問事情進展,尹念如實告知,父親說家裏來了幾個小區內的老人,母親正和那些人嘮嗑,尹念知道,那些人肯定是來打聽她的事情的。


    父親告訴尹念:“你母親一直和別人說你沒撞人,是被訛了,不管別人怎麽問,她都這麽說,十分堅定。”


    尹念苦笑一聲,心想母親雖然對她施壓,讓她承認撞人,但對外人,卻依然相信她,畢竟她們才是一家人,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


    父親離開時,在門口拉著尹念的手:“念念,你別把這事看得太重了,你越在意,就會越累,放鬆心態,咱們一起應對,肯定會好起來的。”


    父親頓了頓,又說:“我一直都相信你,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相信你,隻不過你媽脾氣太急,她並不是不信你,她隻是想盡快解決這件事,說白了,還是怕你坐牢,不過你放心,我們絕不會讓你坐牢的,我已經和你媽商量過了,實在不行,我們就將南區的那套房子賣掉,可以直接墊付這筆錢。”


    尹念看著父親兩鬢的銀絲和滄桑的麵容,本想解釋,卻沒說出口,最終隻是點了點頭:“你們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肯定會處理好,房子不用賣,我這裏也有錢,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我會賠償的。”


    父親拍了拍尹念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尹念剛才說她會賠償的,其實隻是安慰父親,她的真實想法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賠錢,這是尊嚴問題,是她活著的那口氣,如果沒了那口氣,活著就沒了靈魂,所以,不管走到哪一步,她都不會賠償。


    不過,父親的那番話還是讓尹念很感動,她知道無論何時,父母都會站在她身後,做她最堅強的後盾。


    疲累了一天,吃完飯後,尹念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著了,她在睡夢裏,聽見一個輕緩飄渺的聲音傳入耳中:“承認吧……承認吧……承認吧……承認吧……”


    聲音一直重複這三個字,重複了十幾遍,像念經一樣,直到尹念一聲驚叫後醒來,聲音才消失,尹念環顧四周,發現天已經黑了下去,客廳內沒開燈,屋內靜悄悄的。


    “怎麽了?”梁誌誠從書房內出來,關切地問。


    “沒事……”尹念咽了口唾沫,感覺有些口幹舌燥。


    “是不是又做惡夢了?”梁誌誠倒了一杯水,端給尹念。


    “沒做惡夢,但聽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尹念大口喝水。


    梁誌誠問:“什麽聲音?”


    尹念看了一眼梁誌誠,搖了搖頭:“沒什麽……”


    接下來兩天,尹念又從網上找了三個律師,依次跟他們見麵,但覺得他們都不行,要麽就是業務能力差,要麽就是態度不端正,要麽就是嘴上說著相信,眼裏全是懷疑,表裏不一。


    現在,尹念出門時,會戴上墨鏡和鴨舌帽,如坐電梯,碰到有人進來,她會下意識地壓一下帽簷,她並不是害怕,隻是想免去一些解釋的口舌,讓自己輕鬆些。


    事件剛開始的時候,尹念還可以迎著人們的目光望去,用自信的目光給予迴應,現在,她開始主動掩飾自己的目光了,她不想和任何人有目光接觸,因為她知道,除了她的家人和韓朵朵之外,沒人會相信她。


    這天下午,尹念去了本市最大的律師事務所,準備親自挑選一名靠譜的律師,就在挑選的過程中,梁誌誠打來電話,告訴了尹念一個不好的消息:楊婆被撞案的法院傳票已經寄到家裏了,半個月後開庭。


    尹念有點吃驚,心想怎麽會這麽快,但轉念一想,於蔚然的律師團肯定早有準備,而且必然有人脈加持,所以法院立案才會這麽快。


    既然對方都已經出招了,那她就得抓緊接招了。


    然而,讓尹念失望的是,一上午,她都沒選到合適的律師,冷靜下來思索後,她意識到,其實自己一直在拿這些律師和嚴銘做對比,不管是從外形上、氣質上、專業素質以及臨場反應上,嚴銘雖然隻當了她兩天的律師,但已經在她心裏立下了一個標杆。


    巧合的是,在尹念離開律師事務所的時候,恰好碰見了前來辦事的嚴銘,一身西裝革履的嚴銘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小虎牙,使他嚴肅的臉上憑添了一絲可愛,嚴銘笑著打招唿:“尹女士,好巧啊。”


    尹念笑了笑,就在剛剛,她心裏還在想著嚴銘,沒想到眨眼間就碰見了,難道這就是緣分,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讓嚴銘再次成為她的律師?


    “尹女士,有事再聯係,我先進去了。”嚴銘見尹念沒有說話的意思,揮了揮手,走進了律師事務所。


    當尹念迴過神來的時候,嚴銘已經消失在了事務所大廳。


    尹念苦笑一聲,心想都火燒眉毛了,自己怎麽還端著架子呢,至少得請個靠譜律師幫她完成審理過程吧?她承認那晚她確實太激動了,其實嚴銘一直是信任她的,她能看出來,雖然嚴銘也有疑惑,但都是正常反應。


    想通這一點後,尹念快步走進律師事務所,準備和嚴銘聊聊繼續當她律師的事。


    在二樓走廊窗邊,尹念看見了嚴銘,她隱約聽見嚴銘正在打電話,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一絲焦躁,仿似在和什麽人爭執,直到尹念走近時,嚴銘才看見她,對著電話說了一句稍後再聯係,便掛斷了。


    “不方便嗎?”尹念問。


    “還行……”嚴銘聳了聳肩,“一點小問題。”顯然,他指的是電話裏的事。


    “對於那晚的事情,我想對你說聲抱歉,你隻是正常懷疑而已,是我太激動了。”


    “沒事,沒事……”嚴銘笑了笑,“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如果我邀請你繼續當我的律師,你會同意嗎?”


    “這個……”嚴銘撓了撓頭,“其實我已經接了一個新案子,我今天來這,就是和這家事務所的律師交接新案子的。”


    “哦,沒事,那我再找別人就是了。”尹念嘴上說的輕鬆,但心裏還是有點失落。


    尹念不再多言,轉身離開,剛走兩步,嚴銘追了上來:“其實,新案子有點沒意思,我本來就不想接,是領導硬讓我接的,如果你覺得我能行的話,我更願意接你的這個案子。”


    尹念望向嚴銘:“當真?”


    嚴銘重重點頭:“當真。”


    尹念露出了一抹笑容,這抹笑容和她在地下車庫的那抹笑容一樣,充滿溫柔和善意:“我覺得你能行。”


    嚴銘也笑了起來:“那你稍等我一下,我去把手頭上的案子處理掉,再過來找你。”


    尹念點了點頭,正欲去旁邊的排椅上等著,嚴銘走了幾步之後又迴來,神情認真地說:“尹女士,有件事我得先和你說清楚,我很相信你,隻要是你說的我都相信,直到現在,我依然相信人不是你撞的,但我覺得必要的懷疑是要有的,有懷疑,才能更接近真相,如果連懷疑都沒有,那就會被表麵的真相所蒙蔽,反而失去了探尋背後真相的機會。”


    尹念看著嚴銘的雙眼,再次覺得自己沒看錯人,她微微一笑:“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已經想通這一點了。”


    嚴銘默默點頭,兩人相互對視,仿似某種心靈契約悄然達成了一樣。


    嚴銘處理完事情後,和尹念一起,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廳商談案件。


    尹念說了法院傳票已經到家,半個月後開庭的事,嚴銘表示在他的預料之中,對方必然會在速度上做文章,力求給尹念心理壓迫,讓她自亂陣腳,忙中·出錯。


    嚴銘說他會搞定相關文件,這幾天,他會先去打探一下於蔚然那邊的虛實,再決定怎麽做,其實,於蔚然那邊也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尹念撞人,這必然是一場拉鋸戰,不管一審結果如何,敗訴的一方肯定會提起上訴,所以,無需在乎一時得失,要將眼光放長遠,心態放平和,從心理上做好打一場持久戰的準備。


    嚴銘分析的頭頭是道,讓尹念懸著的心放鬆了一些,雖然失去了反客為主的機會,但他們依然有著見招拆招打贏官司的可能性,在勝負未料之前,不能先把心氣丟了,更不能自亂陣腳,做出過激行為,掉進對方的陷阱。


    尹念雖然很想迅速解決問題,但她已經深刻意識到,除非直接給對方一大筆錢,私下解決,背上這口莫須有的黑鍋,否則不可能短時間內解決妥當。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且無可挽迴,為了爭迴這口氣,尹念必須安耐住性子,承受住外界非議的同時,努力打贏這場官司,證明自己的清白。


    救人之後的這場艱難路途,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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