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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明邪很想笑,可指尖卻不由自主顫了顫。


    “阿蘅,你說帶本王迴南屏,是認真的嗎?”他喘了口氣問道。


    “當然。”陸以蘅莫名於他的古怪。


    “好。”真的好。


    鳳明邪的口吻帶著幾分歸於溫寧的安然,輕吻順著她的眉心落下,有一種盈淡的花香窒人心神。


    桃花芳菲,是陸以蘅從開始就受到的迷戀和蠱惑。


    “怎麽了?”她有些不安,鳳明邪的舉動說不出的反常叫她心神不寧的。


    鳳明邪想了想,伸手將她壓進懷中:“他們說自私的人,終歸會有報應。”


    陸以蘅一愣,口中似滲出些許腥味,那是從鳳明邪的唇畔傳來的。


    血。


    她有那麽一瞬恍惚失神,腥味淺淡卻真真實實的蔓延在唇齒間,肩頭微微一沉驚覺鳳明邪頓猝的唿吸,男人突然伸手掩上唇角極力克製著身體不不適,隨即,側身咬牙卻還是沒有忍住那從嗓間湧上的腥熱。


    血漬從唇角咳出。


    頓,嘔了大片。


    陸以蘅嚇得幾乎是從床榻驚跳起來一把抓住鳳明邪的臂彎,為何幾日不見,他身體如此不堪似病入膏肓。


    “我去宣太醫!”


    “別!”鳳明邪連忙拽迴她,溫熱的血痕將兩人的掌心都濕潤黏膩,“別在今夜……”他氣息微弱帶著幾分勉力懇求,別在今夜宣太醫,這是他們的大婚。


    不該破壞片刻。


    陸以蘅的指腹觸碰到了男人的肌膚,猛然發覺鳳明邪的臂彎上多了不少新傷,那是千刀萬剮割下的痕跡,定是近來舊疾複發,那些潛藏遊走在身體內的銀針刺痛心脈骨髓卻無法取出。


    不偏不倚,選在,良辰吉日。


    “您、您不能再等!”陸以蘅的焦灼難耐寫在臉上,什麽大婚不大婚的,她從不在意這種亂七八糟的儀式感,她隻要鳳明邪平平安安。


    鳳小王爺其實根本阻止不了陸以蘅,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多少的力量去拽住這姑娘。


    “本王的造化到了。”他坦然輕道,身體究竟是如何脆弱不堪,他最清楚,宣不宣太醫,都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您從來不信造化的!”陸以蘅的手捏成了拳,腳步和身體都停頓了下來,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畏懼的害怕顫抖,鳳明邪坦誠的口吻,說明了一切的徒勞和頹然。


    銀針入體十多年,日複一日的承受所有的病變和折磨,就連北戎的瀾先生也無能為力,所有的緩解和拖延不過徒增更多傷痛。


    這個世上沒有什麽藥到病除,沒有什麽妙手迴春起死迴生。


    鳳明邪已經偷來太多太多的時光。


    身體在本就多次複發的舊疾下還奔波勞累四處平亂,又如何算得好好調理?!


    陸以蘅咬牙,掌心裏的血漬溫熱的發燙。


    他進屋時吹熄了燭火,根本,根本是不希望陸以蘅發現他神色的倉皇和憔悴。


    故意的。


    鳳明邪撐起身,想要伸手去夠那小姑娘的指尖,冰冷冰冷,凍得人發怵,黑暗之中,能聽到的都是即將枯竭而艱澀的唿吸。


    “阿蘅……”他低低喚,像是在討好,像是在懇求,像是,在嚐試著多喚她一迴。


    “你別說話!”陸以蘅發狠怒喝,“別說話!”她牙根咬的發疼,眼眶燙熱蓄滿了淚水,聲音裏是自己都無法控製的恐懼,她的背後全是冷汗,不敢挪動一步。


    “我怕是不能陪你迴南屏了。”就算他失信一迴,他總想著再多一點,多一點的時間,又或者,快一些,偷得浮生閑情與阿蘅早日完婚,可是,朝堂上下,文武內外偏生出了許多的不如意,鳳明邪徒然覺得,自己也並不是個合格的皇親國戚。


    啪嗒,滾燙的淚珠落在他的手背,也同樣燙到了他的胸口。


    “別哭……”


    他說。


    別哭,阿蘅。


    陸以蘅的眼淚掉的更兇了。


    那個小雪滿傾城的晚上,陸婉瑜也是這樣說著,阿蘅,你別哭,阿蘅,你別怕。


    陸以蘅的手顫抖著,不,她渾身都在戰栗,她害怕,害怕的要命,痛楚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無法唿吸。


    她不想聽、不要聽!


    “本王有些累了,是該好好睡一會,”男人輕道,像極了情人低語的呢喃,“隻睡一會兒……”


    陸以蘅的心跳猝然頓止,鳳明邪的手在那瞬鬆開了她的指尖。


    啪嗒,手中原本抓著的小珠子滴溜溜的滾落在地,銅雀金珠。


    那是陸以蘅踏進盛京城的那天在閱華宅中燒毀的契約。


    小姑娘嗚咽著聲不敢發出任何的哭喊,死死咬著唇角將血淚往肚子裏咽。


    那些說著別哭的人,都睡著了,那些說著愛她的人,都拋棄了她。


    就在麵前。


    眼睜睜無能為力。


    陸以蘅渾身一軟跌坐在床榻前,她得到了世人所有的祝福也得到了一個詛咒。


    她走向自以為的幸福和歸宿,然後,敵不過天命,一無所有。


    “鳳明邪……”她呆呆輕喚,床榻上的人不會有任何的迴應,“鳳明邪……”她又喚了聲,“都是騙子。”


    她聲嘶力竭,眼淚止不住。


    全都是騙子!


    三姐離開了,花奴離開了,大哥離開了,為什麽,要留她一個人還活著——為什麽,每個人都求著她別哭別怕。


    她不想堅強,沒有那麽堅強,失去鳳明邪的每一刻都是暗淡無光的冬日。


    陸以蘅不想走進永夜。


    她的淚水吞沒了意誌,滿手滿身的血漬打動不了心神,“呯”,木窗被吹開,寒風一瞬湧入撲麵而來,屋簷下燈花搖亂,雲端的月色星光早已蒙蔽,北風席卷著白梅落雪。


    深夜裏不知何時雪色蒙塵。


    冰冷珠花砸在臉龐,陸以蘅失神無光的眼眸微微抬起,床榻上的男人錦衣華服,五彩雀羽金銀織花如同蝴蝶翅翼上的流光掩映,將整個大晏朝的富麗堂皇都鐫刻其上。


    隻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她突地站起身撕下霞帔將鳳冠擲地。


    “來人——”陸以蘅擦去淚痕大喝,“來人備馬!”


    大雪傾城。


    天邊還有著未消散的七彩煙花。


    陸以蘅的馬車在所有人的驚駭錯愕、麵麵相覷中闖出了禁城,闖出了盛京,她打馬一鞭,沒有迴頭。


    城門之上站著兩個身影,一老一少。


    顧卿洵的肩頭已經疊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他的臉上有著落寞有著歉疚,青牛寶馬七香車衝破城門時,他閉上了眼。


    他知道那是陸以蘅,也知道,馬車中的人是誰,鳳明邪。


    “我撒了一個謊,便要一輩子於心不安。”顧先生輕道,話是說給站在身邊的胡良泰聽的,今夜,顧卿洵沒有去參加至交好友的婚禮。


    胡太醫雙手龍攏在袖中,沉沉歎氣。


    他是太醫院首,又豈會不知鳳陽王爺病入膏肓的身體狀況,可在大婚前,沒有隻言片語的透露,那個男人因為銀針入了心脈,根本,命不久矣。


    也許今日,也許明日,卻不偏不倚。


    顧卿洵仰頭,雪花落進瞳中,冰冷刺進熱血。


    陸以蘅議和平亂迴城的那天,他在禦書房外遇到了她,明明對小王爺的診斷不盡如人意,明明知道小王爺勞心成疾對身體早已有了極大的傷害,可是,那個男人在房內的輕咳早已明示了顧卿洵應該迴話。


    不要告訴她。


    不要告訴她,關於鳳明邪的一切。


    隻要再多一點的時間,一點點就好——


    鳳明邪想娶陸以蘅為妻,哪怕,隻有片刻。


    所以顧卿洵對她撒了謊。


    大婚之夜,傷心欲絕。


    陸以蘅也許一生都不會再原諒顧卿洵。


    胡良泰拍了拍顧先生的肩:“人人都說陸家姑娘固執,其實,王爺比她更固執。”


    鳳明邪的假裝在胡太醫看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小王爺有著不可告人的私心,卻也成為了陸以蘅放不下的梗刺。


    傷人傷己。


    “胡太醫,我還是不懂盛京城的人情世故,”顧卿洵苦笑卻勾不起唇角,心頭擱置的大石無法撼動,“這繁華王都,就交給你罷。”年輕的神醫長長喟歎,負手下了城樓。


    馬兒嘶鳴驚蹄,顧卿洵的身影消失茫茫。


    這座城池埋葬了太多的愛恨情仇、家國皇權,所有的明月光都在這一個大雪夜裏悄然暗淡離去。


    空落落的,好像掏走了心髒。


    無法重生。


    胡良泰站在雪中,黯然傷神。


    禁城金殿究竟發生了什麽?


    好像一場不醒的繁華舊夢,從酣暢淋漓中剝離出來,血肉模糊。


    宮娥們說,天下兵馬小將軍哭紅著眼染花了胭脂像從閻羅殿迴來的小羅刹,一身嫁衣映襯著萬家燈火,紅的如開了三途彼岸的冥花,她帶著鳳陽王爺離開了——


    那個男人,還活著嗎。


    誰也不知道。


    盛京城裏的傳言風波蔓延到了舉國上下。


    鳳陽王爺在那個晚上,藥石無救,小將軍瘋了才會帶走屍體策馬狂奔。


    她能去哪兒?


    不知道。


    整個太醫院被宣到了禦書房,從暖陽初升到夕陽西下,明湛才放了行。


    沒有任何昭告。


    少年天子沉默不語整整三天。


    不願相信,卻不得不信。


    那個五彩雀羽招搖過市,荒唐卻不荒誕的鳳小王爺,在大婚的那天,安靜的離開了大晏的山河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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