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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琛可不在乎鳳明邪是不是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他已然抓到了最致命的點。


    “你們都親耳聽到、親眼看到了,鳳陽王勾結北戎赫圖吉雅罪證確鑿,石海將軍!還不親自將他斬殺於太辰園,將這些叛臣賊子們,全部都殺了!”沒錯,在場的文武百官皆知鳳明邪與赫圖吉雅的關係,小王爺帶著鷹師闖進了聖經,現在還企圖威脅大晏天子的性命。


    這可是造反!


    鳳小王爺眉眼微掠,“啪”,他的掌心竟已瞬間抵在了石海欲要出鞘的劍柄上,將那三尺青鋒重新壓了迴去,他勁道不猛卻巧妙,五彩雀羽拂過老將軍身側時,石海都有著片刻的恍然,男人已經在他的身後。


    月色燈花的剪影與滿地火光交織:“明琛,”鳳明邪頓足,這一次,隻喚他的名就仿佛曾經無數次的宮內相逢,“盛京城裏顛倒是非者不少,生殺予奪在九龍禦座前都算不得血腥,可你最不該的,就是對自己的父親下手,等了這麽多年,偏偏耐不住一時半刻。”


    人呐,越是緊要關頭,越是繞不得自己。


    “你在胡說什麽?!”明琛心念一動卻依舊昂首挺胸不顯半分心虛。


    可石海與百官都將話一字不漏聽在了耳朵裏,鳳陽王的意思是,明琛這個帝位是靠謀害了自己的父親,得來有詭——帝王駕崩的那個晚上,陸以蘅出逃,盍江道副都統死在城樓,明玥公主失魂落魄滿身是血——那個晚上,同樣成為了很多人心頭不可言說的一個秘密。


    究竟發生了什麽。


    而隨後,周寄銘死了,任安死了,連太醫顧卿洵也被打入了大理寺——順理成章似又太過於,刻意。


    石海沒有問過,就好像簡校尉在禦書房外的遲疑——他們都心知肚明,皇權之下沒有秘密,宣之於口的,才是“真相”。


    可如今,鳳陽王站在大庭廣眾之下,言辭鑿鑿的質疑了先帝死因,簡直匪夷所思,堂堂寬厚仁德的太子殿下怎麽會殺了自己的父親就為了提前登基。


    “陛下,小王爺所言……”是否屬實?!石海捏著長劍的手心滿是熱汗,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或者說,壓根不知道今夜的宮變會發展成什麽局麵,他看到年輕帝王微妙的神色變化,看到鳳明邪單刀赴會的孤勇,也看到那悻悻然的兀其術仿佛在嘲弄著,皇家毫無人倫的亂事。


    可他,不得不問。


    “石將軍莫要被他迷惑了,父皇當時病入膏肓,太醫院診治無救是眾所周知,陸以蘅出入禦書房片刻,父皇就一命歸西,朕還沒有以弑君大罪捉拿她,若不是心中有鬼,陸以蘅為何連夜逃出盛京!”明琛攥緊的拳中似有怨有憤、痛心疾首,提及父皇的死是他越不過的坎,“父皇對鳳陽王表麵縱容可私下忌憚萬千,為了卸下鳳陽兵權甚至不惜裁撤靖良大營,父皇在防著他有朝一日就如此時此刻,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個世上,想當皇帝的人那麽多,若不生個心眼如何掃除後顧之憂,“可父皇獨獨沒有想到的是,鳳陽王竟然不惜勾結北戎!”


    罪大惡極,罄竹難書。


    明琛口才極好,稍加一二三便能將一切順理成章的編造起來,無懈可擊。


    石海吞了口唾沫,這輩子做過最難的抉擇是什麽他不知道,也許,就是現在。


    明琛正氣凜然,一旁的楊皇後也踏步上前:“石海你還猶豫什麽,現在誰是天子,誰的話便是金科玉律,還是,你要聽那個亂臣賊子的花言巧語,對著大晏帝王帝後舉刀相向?!”楊皇後從來一針見血,鳳明邪的話意在動搖軍心,那麽,她就要給一個定心丸。


    畢竟,現在坐在帝王寶座上的人是明琛,隻要明琛沒有死,所有的質疑都會煙消雲散!


    榆陽的兵馬就在盛京,不消片刻就會風聞宮中亂事前來護駕,誰生誰死孰未可知。


    明琛下意識捏緊了自己皇後的手,不冰冷,反而燙熱的很,似在這一刻才能感覺“榆陽侯”這三個字帶來的分量:“鳳陽王倒行逆施由來已久,父皇殺之欲快的心思你作為三朝老臣,難道還看不明白?”


    石海眼神一凜,鳳明邪已伸手按壓在了他肩頭,仿佛在寬慰著老將軍的左右為難:“石將軍,本王無刀無劍在手,”若石海當真要擒拿他,他便不會做無謂反抗,隻是——“小侄兒,你最應該弄明白的,是你父皇,究竟在忌憚什麽。”


    是他鳳明邪嗎。


    自然不是。


    為何在逼出了天潢玉牒之後,九五之尊依舊不斷派遣百起司偷偷摸摸要從鳳陽城中掘出秘密。


    “天潢玉牒你早已失,父皇若不是念在與你手足情深何須顧忌。”明琛了然,天潢玉牒在東市刑場換下陸以蘅的命,這件事,朝廷裏有著不少風言風語,明琛對父親的優柔寡斷感到扼腕,鳳明邪不是隨人拿捏的貓兒,你要算無遺算、你要咄咄逼人——絕不能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鳳明邪挑眉竟展兩分嗤意:“可笑。”他不再多言,手中落下一明黃卷軸丟給石大將軍。


    男人是征戰沙場的老將,朝中眾人對其敬意不下於任宰輔,誰知,石海剛剛觸碰到卷軸,指腹一掠,突渾身打顫整個人跪了下去。


    噗通。


    毫不猶豫地。


    所有人麵麵相覷,尤其是明琛,這個天底下還能讓一個忠心耿耿的老臣這般心甘情願跪地,除了當今天子還能有誰,可他更清楚,石海跪的,不是鳳明邪,而是,手中這份卷軸。


    大將軍俯首叩地,卻將雙手高高舉過頭頂似不願讓塵埃沾染半分:“大晏啟天弘道聖武德賢孝皇帝,見遺詔如見帝王。”他高聲大喝,滿園子暈頭轉向的文武百官都紛紛趴在地上不敢動彈,朱大人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身邊是同樣瞠目結舌的孫延平。


    石海在說什麽?


    啟天弘道聖武德賢孝皇帝,那——那不就是當今天子的皇爺爺,也就是鳳明邪的父親。


    那個連年征戰將北戎擊潰節節敗退曾收複廣誠、白鳴之地掠八座城池的武德皇帝,那位帝王的生平事跡一言難盡,年輕時好大喜功崇尚武略且睚眥必報,故而邊關戰事不斷,中年之後休養生息可容不得外族瓜分侵占大晏點寸之地,曾三次派遣陸賀年督造護城,那個時候的魏國公還是個青年才俊,再後來,新帝登基,便是鳳明邪的兄弟,武懷門慘案發生後,陸賀年負罪駐守邊關再未迴到盛京城。


    聖武德賢孝皇帝,在攻城略地拓展疆域上是大晏朝的一個奇跡,在位四十二年疆域最廣,結交鄰邦無數,若說輝煌,他的子孫還未有人能達此境界。


    對這位戰功赫赫的帝王,每一個大晏臣子心懷敬仰,他薨逝的那晚,沒有宣召宰輔,沒有宣召太子,有幸得見最後一麵的,僅僅是慵懶輕慢不成氣候的鳳小王爺。


    孤身一人。


    隨後鳳明邪啟程迴封地,太子登基,一切順理成章,可這也為先皇忌憚防備鳳陽王而埋下了火種。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武德皇帝究竟予了什麽給自己最喜愛的兒子。


    一封遺詔。


    從來不曾示人的遺詔。


    可是石海並沒有打開,或者說,他根本不敢看,每一個字眼都仿佛有著欺君忤逆罪,一旦開啟,整個大晏在一夕之間,就會風起雲湧、天塌地陷。


    他渾身顫抖。


    太辰園中沒有一刻如此靜謐,海棠花下落英繽紛、暗香浮動,血腥竟被這爛漫肆意所掩蓋,所有人都在等待。


    “石海,念!”明琛拍案怒喝,有什麽詔書竟叫這石大將軍如此戰戰兢兢匍匐在地,“朕要你念出來!”給文武百官聽一聽,他的皇爺爺,究竟下過什麽遺詔!


    石海這位將軍身經百戰對敵千萬都未曾皺一皺眉,可現在,竟有了膽怯心,他深深吸了口氣,將明黃卷軸一點點掀開,額頭的汗珠越結越多,幹癟的嘴唇蠕動著卻始終沒有開口,“啪嗒”,手中捧著的詔書已被人輕手取走,是鳳明邪,男人越過石海站在明琛跟前,兩代皇家人四目相對,誰也未曾退讓半分。


    鳳明邪居高臨下的坦然處之總叫身在其旁的任何人都頗感悸動與心虛,仿佛,你明明知道他口出荒謬言論卻也不由自主被其吸引深信。


    明琛抿唇輕咽了下唾沫。


    “莫要為難石將軍,侄兒若想要知道,何不自己瞧瞧,”鳳明邪單手一提,詔書如同水墨畫一般打著卷兒鋪張落下,他不用看也能倒背如流,這十多年來在鳳陽城的每一夜,他都一遍一遍的念著、看著,“‘朕以菲德受皇天之命,膺大位於世,定禍亂而偃兵,妥生民於市野,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君臨天下甫及逾年,長子皇太子天稟仁厚,孝友英明,先帝夙願期其大器臣民鹹哉其令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靈之統,撫億兆之眾。’”


    男人頓了頓,這是封賜太子登基的遺詔,並無不妥,明琛的父親是名正言順的東宮帝位,可鳳明邪的話顯然並沒有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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