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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弟若是想要置太後於死地,方法千百種,老太婆活不到今天。


    這是一個為人臣、為人子該說的話嗎?!


    九五之尊氣急敗壞一把拽住五彩雀羽的衣襟恨不能拳頭就砸到那張還顯得雲淡風輕的臉龐:“你簡直放肆!”天子咬牙切齒,“如此說便是早有預謀,你心裏確是饒不得太後!口口聲聲說朕裝得麵上兄友弟恭對你百般忍讓,若言兩麵三刀,你又何嚐不是?!虧的太後這麽多年來視你如己出,虧的太後對你安危所致牽腸掛肚,你卻將她視為眼中釘,時至今日——時至今日,仍不願意踏入重華殿半步!”天子厲聲狂喝,他的眼淚積壓在眼眶中始終掉不下來。


    或者說,他被自己這兄弟的薄情冷漠刺痛了渾身上下的神經。


    鳳陽王爺冷眼旁觀,哪怕一步一眼也吝嗇。


    天子深知其中原委,男人自打自己的母親去世後,再也沒有踏進過重華殿,即便,鳳明邪對李太後言笑晏晏有著所謂的“親情糾葛”,可依舊,是抹不去的心頭梗刺。


    可笑至極。


    鳳小王爺無意掙脫鉗製,隻是涼薄一笑,不言不語卻譏誚的仿佛在嗤笑那不過是“做賊心虛”罷了。


    天子額頭的青筋凸暴,呯地一下,就將鳳明邪重推壓製在石牆,璀璨妖灼的金絲羽線順著灰敗爬藤而上。


    “你妄想汙蔑她用心不成,她有何虧欠?!”


    鳳明邪修長的手指攀上天子死死捏成的拳,他鬆了鬆衣襟領口,沒有半分的慍怒和傷感,瞳底流淌的豔情混著牢獄明滅的火光叫人心頭猝然一跳。


    他不是殺人兇手,卻比殺人兇手更令人毛骨悚然。


    “臣弟有近二十年沒有踏入重華殿了,”他輕描淡寫,“可依舊記得,太後的床榻帷帳上有一盞小骨鈴。”


    “那是多年前她托人從老家祠堂帶來,每日命宮娥精心拂料不敢有所怠慢,由綿雍特有的金鈴雀骨製成。”琳琅珠玉與軟脆骨碰撞在一起,巧奪天工的雕琢令風吹過骨隧時發出動聽的沁響。


    這件小珍奇當年轟動後宮。


    “皇兄聽過它的鈴聲嗎?”鳳明邪挑眉,聲音好似隔著夜色落下的凜凜霜雪,“宮中也曾有一位妃嬪音色嫋嫋,眾人青睞。”


    九五之尊神色微變:“朕知道你在說誰,與這骨鈴有何關係?”那位鶯歌端妃正是鳳明邪的母親,色藝動人,讓先皇流連忘返。


    “動聽的嗓音、美妙的舞姿,哪一種絕藝都令人心生豔羨嫉妒,恨不能——恨不能撕碎她的喉嚨,斬斷她的手腳,嘖。”鳳小王爺眯眼,這般腥血的話語聽來充斥著享受玩味。


    九五之尊緩緩退後兩步,雙目好像老虎盯著獵物一般不敢鬆懈:“你雖身在鳳陽卻幾次三番派人暗入鉞陵,到底想找什麽,是不是非要將端妃的死和李太後牽扯在一起才甘心?!”好像鳳明邪所作所為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臆想,“朕說過,當年她是沉屙難治,你不要將她的意外都猜忌在別人身上!”


    “想要佐證並不難,”男人唇角一勾,豔如山魈鬼魅,“開棺驗屍。”


    “你說什麽?!”九五之尊臉色大變,突然明白鳳明邪的言下之意,“你竟然——”那是皇家祠陵,裏麵埋葬的不光是大晏朝受封的後妃,還有帝王,鳳明邪是個百無禁忌的皇親國戚竟當著列祖列宗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你竟敢!”天子震怒,渾身發抖,拳頭忍無可忍的砸在了灰白石牆上。


    “猜猜臣弟發現了什麽。”男人欣賞著天子的怒氣,好整以暇。


    “你住口!”


    顯然,鳳明邪並不如願:“誰的嗓音最美妙,就將她的喉骨磨碎,製成風鈴懸掛於窗,來年,賓客滿庭、候鳥迎逢,都能澈耳傾聽這饋贈。”


    割開的皮囊,碎裂的脖頸,有人取出了端妃的喉骨作成了一串,巧奪天工的骨鈴。


    每每那聲音隨風飄蕩,似鶯歌雀語,鳳明邪卻如墜地獄。


    “妙啊,”鳳笑王爺冷冷一笑,長長歎出口氣,“太後並非臣弟所殺,可臣弟,的確沒有半分悲憫。”這是他的證詞、他的立場,麵對一個暗害妃嬪侮辱亡者卻還要裝作姐妹情深隱藏二十多年的老太後,深宮內苑慈眉善目的“佛心毒蛇”,鳳明邪對於李太後的死,激不起半點兒浪花。


    他再一次站在重華殿前,臨風一眼看的,不過是那串鬼魅般如影隨形的,骨鈴。


    “胡說八道!”天子勃然大怒,堂堂皇後怎會用這般下三濫的法子戕害一個妃子侮辱亡者,太後寬容慈愛的美名天下皆知,豈由得一個鳳明邪在這裏搬弄是非!


    小王爺麵對九五之尊的悲憤盛怒反而朗聲一笑:“皇兄大可以將罪名全卸在臣弟身上,對您來說,太後何嚐不薨逝的恰到好處。”


    兄弟之間勿要藏藏掖掖,這裏不是裝腔作勢的金殿,是該坦誠相知的牢獄。


    “別把朕想的和你一般忘恩負義,”帝王陰沉目光透過燭火就似帶著無形威壓,“還是你想構陷暗示,是朕,謀害了太後?”卻將罪名扣在你的頭上。


    鳳明邪聳了聳肩麵無所謂,雀羽曳過塵灰,他輕輕撣去:“自打泗水迴京,太後為您選妃納賢事事躬親令人感動,您病體抱恙,她命人熬湯煎藥叮囑參服,朝廷軍政事無巨細也要過目一二,這段日子您刻意冷落諸宮妃嬪不就是在示意,可她呢,轉身就將秦徵送去了三大營,後宮之中明玥、靜嬪和一眾女眷都以她馬首是瞻,架空所有的耳目,輕而易舉,”男人俏生生的轉了個圈,金絲銀線,煌煌昭彰,“尤其,榆陽候的女兒由她冊封成太子妃,東宮如虎添翼,此恩在誰?榆陽候不會謝您,謝的是李太後,您心裏何嚐不正擔憂著,老太婆會趁您抱恙成為下一個大晏的昭宣杜太後。”


    “你——”九五之尊的話噎在嗓子眼,臉色半白半紅,不知是被說了個正著還是這般狂妄又悖德的猜忌叫人難堪。


    昭宣杜太後,在大晏史書上有著濃墨重彩的一筆,挾天子以令諸侯,險以女流之輩稱帝改朝換代還將明家子嗣屠了個七七八八,談之令人變色。


    天子憤湧頓覺喉頭腥熱難耐,一口血便嘔了出來,他身體傾頹“呯”的撞倒在牢門,鳳明邪見狀忙伸手拉扯住自己兄弟的臂彎想要攙扶一把,卻被九五之尊嫌惡的甩開。


    他的母親今夜被毒殺,他的兄弟卻在說著風涼話,您該感謝那個為您除去“心頭之患”的兇手。


    簡直——荒唐至極。


    鳳明邪看出他眼底的憎惡和怨惱,不光因為李太後,還有對於這皇室內鬥的不甘和嫉恨。


    “皇兄還請,保重龍體。”鳳小王爺恭恭敬敬的退身行禮。


    嗬,假惺惺。


    天子撫平自己的情緒,錦帕一點點擦拭唇邊血漬:“朕想問問你,征西之行出永兆入大漠,是不是見到了赫圖吉雅?”皇家事再恩怨也是家事,可鳳明邪的種種劣跡,是國事。


    小王爺眯了眯眼:“皇兄這會兒又想安個‘通敵叛國’的罪名予臣弟嗎。”


    “你罪名少嗎,暗中幫著太子打壓晉王,元妃的事難道沒有你推波助瀾,如果不是因為你何須裁撤靖良營,瞧瞧,真是會收買人心,朕的兒子心心念念向著你,”甚至不經過天子的允許就跑來大牢探監,“父皇當初瞞著朕贈予天潢玉牒,怎麽不將這皇位也一並給你算了!”


    九五之尊就像是一個在長輩眼裏優秀卻根本要不到最甜那顆糖的孩子。


    他幾十年的心底裏也同樣叢生著梗刺,如今,一觸即發。


    “朕對你,已經有所處置。”帝王拂袖而去,牢獄的火光哧然熄滅——朕倒要看一看,你還有什麽可以對峙狂妄的底牌。


    烏雲閉月。


    這一晚上禁城難眠,陸以蘅輾轉反側,魏國公府的燈火挨到了東方魚肚白,青鳶將茶盞熱了一迴又一迴,好說歹說都沒把自家小姐勸上榻。


    天剛蒙蒙亮,小雪洋洋灑灑在冬日清晨落下,斑駁紅漆的大門就被人急急忙忙叩開了。


    是江維航。


    府尹大人上氣不接下氣,看的出來眼底淤青憂心忡忡也是沒睡上一個好覺,這不,宮內方才傳來了訃告,太後昨夜寅時薨世,素服舉哀,輟朝五日。


    陸以蘅心頭一咯噔,雖然顧卿洵的話已經有了準備,可臨到頭來依舊如同撞上大石激起千層浪。


    “還有一件事。”江維航神色沉鬱,肩頭積了一層薄雪。


    陸以蘅這才知曉,天子夜審小王爺後病重臥榻,已下令將鳳明邪即刻遣迴鳳陽禁步出城,從此不得踏入盛京。


    什麽?!


    猝不及防的消息打亂了陸以蘅的心神,鳳明邪已被大軍押送出京,她張口欲言又止,突地衝至後院馬圈躍身上了銀鞍白馬。


    揮鞭嗬斥就如一陣風般刮過了阻止不及的江維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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