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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以蘅點點頭忍不住問道:“那他……我……”她頓了頓口,猶豫不決,“我哥哥有沒有事?”這句話還真是有夠難說出口的。


    小丫頭麻利地收拾著一桌狼藉:“小武哥在城裏的藥材鋪子住過兩年,他看過你哥哥了,說是斷了根肋骨,需要多靜養一段時日,其他磕磕碰碰的傷口就都無妨,你甭擔心。”好在昏迷中的人感覺不到疼痛,倒是這個先醒來的姑娘得吃點苦。


    陸以蘅這才安心兩分:“泗水這場山洪怎麽樣了?”這是她也同樣關心的事,那天晚上風雨交加、雷鳴電閃,截流的堤壩被衝垮了,不知道下遊有沒有抵擋住。


    “上遊的莊子村民撤離的早,山洪下來的時候都去了滲露坡躲避,聽說石門堰有決堤口,知府大人冒雨連夜親自上壩帶著役夫們搶修,暫時是堵著了,咱們下遊才沒有被淹,襄角城已經開倉賑災了,今年比往年都要好過,聽你的口音不是泗水本地人?”小丫頭嘮嗑起來天南地北,更似在轉移陸以蘅疼痛的注意力。


    “我們是來省親的。”她在適應這“兄妹”說法。


    “難怪,今年的雨季提前了,否則你們也不會遇上這檔子禍事。”小丫頭隻當他們是不小心落了江水所致。


    丫頭是喬家的女兒,村裏人都叫她喬妹兒,大*大方方玲瓏剔透,雖然隻有十五卻懂事乖巧的很,家中還有一個弟弟,可惜父母幾年前為了救村人落水溺死了,鄉裏心疼喬妹兒孤苦伶仃給予了不少照顧,可以說,這小丫頭是整個村子裏的嬸嬸叔叔們一起拉拔長大的,就好像是全村人的小女兒一樣。


    喬妹兒抓過陸以蘅的手拆解下繃帶上藥,原本的纖纖十指上,甲蓋撬了三片,血肉模糊,看得出她曾經拚命想要抓住江邊一切可以生存下去的東西,小丫頭看的心裏發毛,這位阿蘅姑娘嘴上不說,骨子裏強的很呢,藥粉滲入血肉的痛楚連村裏的小武哥都忍不住要大喊大叫,可她眉宇輕蹙愣是沒哼唧。


    陸以蘅咬著牙看丫頭小心翼翼的將繃帶裁剪:“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喬妹兒心知較勁不過,歎口氣從一旁推出了個舊木輪椅來:“三姥姥摔斷腿時用的,這會兒大方借給我了。”她笑得有點兒小得意。


    屋外夜色寂寂,難得可見雨過天晴夜間滿天繁星,小輪椅“咕嚕咕嚕”推*進了隔居的小屋子,桌椅床榻,簡單整潔,男人躺在榻上安安靜靜的,就似是睡著了一般。


    陸以蘅心裏狠狠揪了下,比折了的那條腿還要疼:“我想留在這兒。”她輕道。


    喬妹兒擋不住那姑娘看似楚楚可憐卻固執的懇求目光,隻好合上房門叮囑她身子才有恢複起色,千萬別累著。


    夜風晃了燭火光影,陸以蘅倚著床沿,她沒有動,指尖卻在不斷顫抖,好像連輕微細敏的唿吸都怕驚擾了他。


    燭光落在男人的眼睫,好像還帶著那場大雨的氤氳水汽,她想夢中的那些畫麵是真實存在的,這個男人躍下峽渠隻是因為她落了水,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而她掙紮著如同想要從死亡中掙脫的小獸。


    毫無神誌的瘋狂。


    鳳明邪的手背上有著不少傷口,那不是被岩石撞擦,而是被她抓傷的。


    陸以蘅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是平靜還是壓抑無法宣泄的怨懟憤怒,她淺淡溫如遠山的細眉擰在一塊兒,想說什麽卻覺得任何字眼都不公平。


    她伸出手順著男人落在床榻的長發,如同水墨蜿蜒的痕跡,一縷一縷更似心間叢生出難以梳理的枝丫,密密麻麻捆綁束縛,陸以蘅俯身有那麽一瞬,她想探一探他的唿吸,聽一聽他的心跳,就在胸膛上,是不是還那麽溫暖有力量。


    她輕輕挨靠上男人的心口,臉頰觸碰到柔軟的衣襟,五彩雀羽金銀織花,眉目間從來帶著慵懶輕曼的神態,從眼睫、鼻尖到臉頰唇角,男人的一切渾然天成、恰到好處,她很少這麽大膽正眼的去描摹大晏朝的鳳小王爺究竟多旖旎縱情流風倜儻,更多的時候,陸以蘅在克製、在掩飾——掩飾所有自心底泛濫的不軌情緒和情感。


    可是這個家夥呢,手腕的傷痕刺眼的很,他枉費了所有的一意孤行,竟就這麽從峽上躍了下來,就這麽——這麽想要與她同生共死不成!


    他瘋了。


    陸以蘅的腦子裏迸出“同生共死”這四個字的時候,隻有一個念頭,鳳明邪瘋了!


    瘋了才這麽不計後果。


    陸以蘅咽下哽在嗓子裏的氣息死死捏緊了被褥,好像要將渾身發泄不出的情緒都從指間迸裂出來,血肉模糊的指甲疼的如被千萬針紮,好像肉體的傷痛才能讓她的身心得到某種寬恕釋懷。


    “陛下怕會再殺我一迴。”她掩麵甕聲甕氣,可不是,陸以蘅“逼”得鳳小王爺同生共死。


    “你就這麽擔心自個兒的小命嗎……”低低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


    陸以蘅渾身一僵,紅紅的眼睛盯著床榻上似才悠悠轉醒的人,見他下意識要起身卻疼得呲牙咧嘴的模樣,陸家姑娘驚慌失措嚷起:“你斷了肋骨需要靜養,再動我就不客氣了!”她裝著惡狠狠兇巴巴地斥道。


    鳳明邪放棄了掙紮,胸腔疼的好像有什麽尖銳卻沉澱的東西抑住了唿吸,還能活著這麽對視似已是最好的境遇,顯然,下遊村莊的人救了他們,男人抬眼瞧見那姑娘額頭的紅*腫血色,看來她也渾身是傷:“疼不疼?”


    陸以蘅緩過神來,他是在問自己的傷口:“鬼門關走一遭,豈會怕疼。”她大咧咧早習以為常,不說、不喊、不哭、不鬧,就能自己和著血淚往下咽。


    鳳明邪蹙眉不忍,她就是這樣喜歡掩飾自己的情緒:“可是本王覺得疼。”他輕輕觸碰胸口,疼得痛心徹骨,肋骨斷了,不得了,這輩子皇親國戚金珠銀玉裏堆出來的鳳小王爺還沒遭過這等罪。


    陸以蘅神色一慌:“哪兒?是、是胸口嗎?”


    鳳明邪就喜歡瞧她為自己緊張的模樣,一笑更疼,可就是忍不住:“心疼。”


    “心疼?”陸以蘅懵著腦子轉不過彎來。


    “心疼阿蘅。”男人好心解釋,混賬王八蛋已經開始不分時間地點的調*情起來。


    陸以蘅反應過來捏緊的拳頭就要朝著那俊臉落下,突地,風頭一轉,“咚”,砸在枕頭邊,什麽時候了還這麽談笑風生的!


    打在他身,還不是得痛在她心。


    男人“斯”的咋舌,臉色恍然一變,仿佛真給陸以蘅這“氣勢洶洶”的一拳嚇到了,小姑娘呆愣著眨眨眼,看到男人眼角餘光變換的神色才驚覺自己總被戲弄在股掌之上,紅著臉又紅著眼,手足無措。


    這樣子著實難見。


    陸以蘅向來直麵刀山火海從容自若,如今對著個病人反而心慌意亂:“您,您一聲不吭的跑來泗水做什麽?”轉移話題,這姑娘比誰都會。


    “想見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繞迴話題,男人得心應手。


    陸以蘅直愣愣的瞪他,她不聽這樣敷衍的迴答。


    “擔心你。”男人換了一種說法。


    “胡話。”她反唇,原本蒼白憔悴的臉色因為言辭的戲弄添了兩抹*紅暈,嬌嬌俏俏又尷尬羞赧。


    “本王說實話,你偏不信,阿蘅,你是不信鳳明邪,還是不相信自個兒?”


    陸以蘅被這話堵著沉默了,唿哧,燭火燃到了盡頭悄然湮滅,她沒有再點,似就在這暗暝的環境裏,不需要目光的接觸對視,不需要直麵所有的表情,才讓她得以喘息,得以,逃避。


    “你……在想什麽?”她的聲音低啞好像夜裏細小的蟲鳴,“當時,你在想什麽?”她被卷進山洪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樣的情緒讓他不顧一切。


    鳳明邪輕咳了聲,視線緩緩適應了黑暗,隔著一室沉悶依舊可以清晰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變化。


    “想什麽……”男人的嗓音像輕羽落在心頭帶起一陣柔*軟微酸,他坦然笑道,“你不識水性,我不能丟下你。”何須猶豫、何須理由。


    陸以蘅結結實實的愣住了。


    不識水性——那是陸以蘅心底裏的恐懼,鳳明邪曾經在玉璋山發現了她的小秘密,他取笑戲弄卻也真真放進了心裏。


    “還想知道什麽?”黑暗之中的男人坦誠的仿佛可以剖心挖肺,不需要遮掩,就好像當初他言笑晏晏坦誠之至,收起所有的拐彎抹角、揣測試探,鳳明邪如今就站在你的麵前,為什麽不親口問一問——


    “別說了。”


    那頭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遏製,夏夜蔓草的氣息撲麵而來,男人微微一愣,冰冷的唇角充斥朝思暮想甜而不膩的氣息,陸以蘅的吻並不纏*綿甚至有些急躁迫切的想要堵上男人唿之欲出的話語,她沒有如上迴那般一觸即逝,而是仿若懇求又似答複般縱著片刻放肆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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