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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卿洵有時候並不能理解這姑娘的決定。


    陸以蘅沉默的時候,隻有燭火唿哧唿哧與兩人擱淺的唿吸映襯,外頭的雨聲好像突然大得震耳欲聾。


    “是,”陸家姑娘深深吸了口氣,“我總覺得,如果我放棄了,我就失敗了。”她坦誠,就好像一個落荒而逃者對陸家的一切悲傷都手足無措,他們已經足證黑暗,但這片黑暗不應籠罩在陸以蘅的頭頂——


    為何——為何不借自己的雙手破開雲端見月明呢!


    如果放棄了、妥協了,那麽,陸以蘅還是當初踏入盛京城那帶著三月春光與傲慢的南屏陸家的女兒嗎。


    顧卿洵看著那姑娘眼底裏迸出的微芒細微的倒抽口氣,他想,他是當真喜歡極了陸以蘅言辭之中的堅定和反抗,不著痕跡的改變著自己卻從來不忘骨子裏支撐的那份傲氣。


    盛京城裏,已經鮮少有這般風骨。


    哪怕傷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小王爺……知道你的心思?”男人突然問道,顧卿洵很少在與陸以蘅相處時談論旁人,尤其是鳳明邪,那人上人是好是壞行事作為,甚至過往和意圖都不是他能幹預和揣測的,就好像他深知在陸以蘅的心裏,自己與鳳明邪是兩條平行線,不交*融卻能和平共處。


    陸以蘅想了想,點頭。


    鳳明邪很早就揣測到了她的用意,雖從不明說卻在一言一行上都有縱容。


    “那你,信任他嗎?”顧卿洵的話溫溫和和沒有任何的刻意,就如同在與至交好友傾心相談的隨和。


    陸以蘅的目光有所停頓閃躲,似腦中迴憶起某些令她舉棋不定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全身心的信任那個王孫貴胄,她不喜歡官場、厭惡權貴,可是鳳小王爺的出現一次又一次壞了她所有的自我和底線,她承認,那個男人的確埋下了一顆種子。


    可是,她有更多的顧慮。


    “有時候坦誠令人為難,”顧卿洵很理解陸以蘅的掙紮和兩難,她自己也無法預料陸賀年的陳年舊案查下去會不會牽扯更大的禍事甚至與高高在上的皇權發生摩擦,那個時候該怎麽辦,她不能過於自私的將鳳小王爺放逐在盛京權貴之外,顧卿洵伸手揉了揉那姑娘的發髻,就好像一個哥哥在安慰寬撫小妹的心結,“但是信任一個願意為你奉上一條命的人,不是難事。”


    沒有人應該教唆誘導,一個人當下的決定是發自內心所成全的一切,顧慮不會消匿也不該杞人憂天,否則,這世上,何來幸福快樂。


    顧卿洵從來都是個完美的理智旁觀者,他關心、愛護,也願在這條路上陪伴和開釋。


    可是那姑娘卻好像抓到了某些不在理解內的詞匯,眼神迷茫:“你說什麽?”


    “小王爺闖了東市口刑場,用天潢玉牒換了你一條命,”這件事的目睹者並不多,顧卿洵是從江維航大人那兒得知的,還被告知要三緘其口,他看到陸以蘅不敢置信目瞪口呆的表情,男人一拍腦門,“你……你不知道?”


    陸以蘅遲緩地搖了搖頭,眼底盡是錯愕。


    “你、你真的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這次換顧卿洵驚愕無措,他好似說漏了什麽秘密。


    陸家姑娘隻記得殺程敏時那狠惡的泄憤,女人的刀子也刺進了自己的身體,她太過於虛弱便暈厥了過去,周遭一片兵荒馬亂,醒來後已經在小王爺安排的府邸,所有的事似乎那個男人一手解決,她從沒有聽人提過刑場的一切,就好像那個王孫貴胄向來便是如此堂而皇之,讓陸以蘅錯以為他做任何事便是沒心沒肺、順理成章。


    天潢玉牒。


    饒是陸以蘅也聽過不少傳聞,自然知曉天潢玉牒的含義,那是皇家的把柄、明家的權勢,而鳳明邪就拿這天底下唯一可以抗衡聖旨的存在換了陸以蘅一條小命。


    所以,天子才願意息事寧人。


    所以,一切都不是她的僥幸,而是,那個男人割舍的情義。


    陸以蘅伸手下意識的捂上唇角,踏,悄然後退了一步,腰*身撞到了桌案,退無可退。


    顧卿洵不用解釋,聰明如她怎會不明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九五之尊對小王爺可不是什麽兄友弟恭的典範,他的縱容、他的忌憚,高高在上的天子用陸以蘅的死罪逼出了先皇帝藏在鳳陽城的玉牒。


    “他瘋了……!”小姑娘低聲狠狠咒罵了一句,拳頭呯的砸在案上,水墨震了三震,鳳明邪那個王八蛋才是又蠢又傻,竟如此輕而易舉、心甘情願地將自己,不,是將鳳陽城的命給交了出去?!


    而自己呢,自己是個比那男人更不知好歹的蠢蛋,她想起當初在玉璋山的對峙,那場詭秘的黑火藥究竟想殺的是誰、想害的是誰,她傻不愣登的還在為九五之尊說好話,所有的針鋒相對從一開始就是鳳小王爺。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便是眼中釘、肉中刺。


    高高在上者想盡辦法不著痕跡甚至不給天下半點兒借口來置喙的一點一點削去鳳小王爺的羽翼。


    “我不知道……”陸以蘅撫額跌坐迴椅中。


    “你現在知道了。”顧卿洵歎道,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姑娘,你對她好,她能十倍相待,你對她不軌,她也能百倍償還。


    陸以蘅的指尖揉皺了案幾上的白紙黑字,輕輕咬著唇角,她緊張無措的時候偶爾會有這些小動作,直到燭火有一寸的恍惚,陸以蘅才發現顧卿洵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大雨未停。


    燭火燃盡湮滅,散發出一股油蠟棉繩的焦味,室內一下陷入了黑暗好像腦中不斷翻湧的思緒,和著雨聲嘈雜又難耐。


    她輕輕走下堂來,木窗外帶著腥味的雨水氣息撲麵而來,屋簷的瓦片上劈劈啪*啪,簷角的水珠子連成了線,她什麽也看不到卻突然從雨聲裏油然而生一種強大劇烈的渴求。


    千裏之外的那個男人,身在何處。


    她發誓,從沒有如此念想一個人,想現在立刻馬上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取笑也好,戲弄也罷,想看他悠然一顰一笑,似骨子裏的不安是作祟的歉疚和歡喜,全然化成了思念的折磨。


    她離開一個多月了,鳳小王爺顯然已將太後接迴了盛京,如今應是滿城盛事,而自己呢——陸以蘅咬著唇角,雙手攪和衣衫的繡花,她甚至開始反複思慮迴到盛京他們再次見麵時,應該說什麽。


    她從未有這般為難自己的不知所措。


    她想,她可能當真得了一種病。


    相思病。


    一夜無眠。


    陸家姑娘在卯時天光乍亮後才淺淺的倚著案幾閉上了眼,可一盞茶還沒過就聽聞屯裏吵吵嚷嚷起來。


    大雨驟停,天色依舊灰蒙蒙。


    原來是昨晚上山頂的勞夫們迴來了,還來不及找陸以蘅迴稟情況這消息就傳了開來——


    山上的方塘已經淹了大半,過不了幾天就得溢滿,若是石門堵不住衝洪下來,這一片低窪唯恐都要被淹成汪*洋大海。


    勞夫們交頭接耳憂心忡忡,不少人臉色都變的慘白,嚷嚷著不願留在山上,他們想迴家,不光是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更是為了家中的妻子孩子,若是洪流倒泄怕石門堰也攔不住可能來臨的山洪,那麽下遊十幾個村莊頃刻之間都會被衝垮,他們更想下山進村通知鄉鄰。


    呂連興帶著其他幾個督工厲聲嗬斥著,勞夫們分明是在聚眾鬧事。


    “當初上山時候可是有契約為憑,不能說下山就下山,壩上沒人趕工,這山洪若是瀉下,誰來救你們的老婆孩子!”這話多少還有些道理,原本就是賣了苦役身的,若都貪生怕死那底下村子幾十萬的性命就毀在你們這些勞夫手裏了。


    “可、可當初隻說搶在雨季前修堤,沒說要送命啊。”有人忍不住叨叨,雨季提前來臨他們已經在刀口舔血了,難道明知要丟了性命還非得做這事倍功半的事,“虎踞峽不適合截流鑄壩,前幾年衛大人早就明令禁止過!”他們說的那位衛大人,便是上一任泗水知府。


    “對,根本就不應該!”


    勞夫們七嘴八舌的叫嚷起來,他們都是當地幾個村裏土生土長的,自小就和泗水的山林江岸打交道。


    “你們這是危言聳聽!”呂督工怒喝,“昨晚上是誰擅離職守上山了!”他非要揪出來好好的整治一番。


    一眾勞夫看著男人手裏揮著的鞭子不免怯怯往後退去,呂連興冷笑,上山溜了一圈迴來就開始煽動民心、妖言惑眾了。


    “呂督工,”身後微微清亮的聲音驚到了呂連興,陸以蘅抬眼,大雨雖停可天色陰沉預示即將到來的連綿,好時辰不多,“他們是我派去的。”


    呂連興一聽忙收了鞭子點頭哈腰的:“原來是陸小姐的意思,不過陸小姐初來乍到不清楚這些刁民的心思,”呂督工一副過來人的表情,“他們本是山下村民向來對虎踞峽築壩的事多有不滿,小的是怕您被他們蒙蔽。”指不定撒了什麽彌天大謊故意擾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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