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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


    就在這暗無天日,篝火淩亂,刀光劍影中。


    匪賊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頭頂的黑影長刀已當空劈下,篝火一瞬間那就給踢飛的星火四濺,人影憧憧之中是敵是友都難辨清。


    “營中遇襲,點號火!點號火!”賊人們大喝著,算是瞧明白了,這些埋伏在周遭突然出現奮起頑抗的,定是城寨中的苟活兵卒,若不是今夜失了火光便伸手不見五指人心惶惶,他們豈會這麽容易就著了道。


    嗬,彈盡糧絕還卯足了求死心不成,被他們的雕蟲小技糊弄的跟了個沒頭的蒼蠅一樣當猴子耍,區區幾百殘兵敗將誰能活著從這霧鳴峰上下去?


    包圍封*鎖整座山峰的可是漫山遍野的賊人,就算讓你九死一生僥幸逃脫下了山去進入兩省也絕無活命之機。


    官賊勾結的府衙,就是壓垮駱駝最後的稻草。


    簡直可笑。


    四周彌漫的濃鬱硫磺火藥味並沒有讓他們驚慌失措,反而嗤笑訕弄,舉刀就衝向迎麵而來的兵卒順勢砍下,那小兵卒身形瘦弱竟是被門猛力一撞飛出了一丈開外,大腿上猛一劇痛,賊人的長刀已經剜下了半寸皮肉,鮮血橫流,小兵卒疼的嗷嗷狂叫,那莽漢見狀反而大笑起來,不過是些不自量力的廢物罷了。


    他朝著地上啐了口唾沫喘著粗氣提刀冷笑就要捅進那兵卒的咽喉。


    “噗嗤”,寒光乍現眼簾,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的疼痛,熱血已經噴灑而出濺了那倒地兵卒一臉,原本正舉著大刀的莽漢一整條粗壯胳膊都被人卸下,“哐當”,長刀落地,手指好似還機械性的跳了跳,莽漢瞠目結舌捂著斷去的臂膀踉蹌兩步轟然倒地,連滾帶爬的哀嚎嘶鳴。


    血水,淌了一地,也同樣沾了那動手的人半身,陸以蘅。


    她的輕甲卸去了大半,紅袖死死的挽在臂上打了個勒結,長發高高束起,發絲因為滿臉的血腥而黏膩在麵頰,一雙眼底裏映襯出的不是篝火的片刻灼*熱而是寒夜裏不見星月的蒼涼。


    除了血,還是血。


    “還能起來嗎。”她的話語清冷帶著幹啞,稍稍向前踏了一步將地上那受了傷的小兵卒護下。


    那兵卒吞*咽著唾沫擰緊了力道咬牙道:“能!”他的額頭凸著青筋是因為疼痛難忍,撐著長劍掙紮起身,大腿傷口的鮮血汩汩而出,他簡單撕下衣袍胡亂一裹,轉頭就衝進人群拚殺混沌的戰場。


    篝火飛星不及蒼穹點芒。


    眼底裏全然是揮過的刀槍寒光和耳邊唿嘯此起彼伏的吼嚷,每個人都在刀光劍影昏天黑地中,不過是絕命路上的黃泉燈。


    鮮血、喘*息,生死掙紮,所有人都紅了眼。


    篝火早已散的七零八落,莫說一丈開外,你甚至分辨不清提著刀鋒砍在你麵龐那人究竟生的什麽模樣,抱著什麽決心,身邊轟然倒下的,是賊寇,還是同袍,你隻能嗅到濃烈的血腥開始掩蓋原本飄散而去的硫磺腥惡,不消多時便會筋疲力盡,可誰也不敢停下手中揮舞的刀劍,隻要蹙停半寸,那渾身上下充斥的頹然會滅絕所有的慷慨激昂,而給對方一擊必殺的可趁之機。


    月色漸漸從天際破開雲梢一縷,天狗食月,即將過去。


    呯——


    突然,一片狼藉混亂的營中被炸物擊中,頓撞擊出了個深坑,慘叫聲此起彼伏。


    呯。


    呯。


    數枚炮火齊發,迎麵而來!


    頓時整個營地裏就像是一鍋燒開了的水,飛濺的殘肢帶著血漬砸落在眾人身上,是——是紅夷大炮!


    陸以蘅大驚失色,是那十門丟失的炮火嗎?


    那麽現在開炮的人,究竟是兩省官衙還是賊人幫兇,抑或是樂逾派了救兵前來?!


    她腦中一時之間風起雲湧無法分辨更無法細思,眼見著山下林間明光一閃聲音乍響,她忙撲上前去將跟前還在發呆的小兵卒掠下,抓住人滾至營外,原本所立之處的帳篷轟然崩塌,木樁碎石砸的人滿頭滿臉都是血。


    別說所剩無幾的病卒們猝不及防,就連原本營中的賊人都死傷無數,驚慌不已。


    “他娘的,誰放了紅夷大炮上山!姓林的那個烏龜王八蛋想要過河拆橋不成!”賊人們捂著腦袋抱著斷腿罵罵咧咧奔竄逃亡,可想而知,知曉他們營地所在的隻有和山匪勾結的府衙人,如今有膽敢拿大炮炮轟賊營的,除了莫何順寧府那群王八羔子,還能是誰?!


    好小子,莫不是允南道的起兵讓他們心虛了,索性來個卸磨殺驢,隻要斬殺幾個賊人,滅兩個賊營,到頭來還能算他們順寧府的一筆功勞。


    簡直狗屁。


    賊人們心底裏更是一頓咒罵:“這山林裏還有南營、西北小營,很快他們就會接上人馬趕來,就憑這剩餘百餘人能成什麽氣候,咱們活不了,你們這些抵死頑抗給朝廷賣命的,也別想活!”匪賊們叫嚷唿喊破口大罵,陸以蘅分兵三路,想要阻止其他幾營的相助,第一次黑火藥鳴響之地定時她分兵所在,那說明,襲擊這裏的最多不會超過三百人,玉石俱焚而已。


    陸以蘅可管不著這些氣急敗壞的莽漢是不是窩裏反水了,若是大炮繼續轟炸下去,沒有人可以幸免於難:“炮火駕在山下大樹林處,左有石岩峰阻擋視線,所有人注意避開炮火射程!”她爬起身厲聲大喝想要給自己的弟兄們提個醒,突地,背後的黑暗中有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猛撲上來狠狠勒住了她的脖頸子,巨大魁梧的身體帶著重壓一下就將沒有防備的小姑娘摁在了身*下。


    塵灰泥土吃了一嘴幾乎動彈不得,陸以蘅的脖子被死死的掐著,她發不出任何聲響甚至連喘口大氣都是奢侈,陸家姑娘抬起手肘狠狠往身後一撞那賊人的胸腹,可以聽到身後人吃痛悶哼的聲音,可偏偏死不鬆手。


    陸以蘅的雙目發紅血絲微露,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要被抽個幹淨,唿吸的困難讓腦中漸漸變得有些恍然茫白,她下意識一咬唇角,血漬順著唇縫落進口腔裏,腥味能令神誌保有半寸,她卯足了勁道又是一手肘狠狠直擊背後人的胸口,酸麻疼痛傳四肢百骸,她可以感覺到耳後淌下的血漬,整個耳膜因為缺氧和那些炮火的攻擊,除了嗡嗡作響她再也辨別不清所有的唿喊和嘶叫。


    咚咚咚,是自己清晰的心跳,一切的聲音都恍然遠去,她臉色慘白掙紮著摸到泥地裏沾滿血的一把長刀,反手毫不猶豫就捅進了那魁梧匪賊的胸腔,脖頸子上的力道終於鬆懈了下來,她像一條瀕死的魚般急切的汲取空氣,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淌著血水從地上爬起身。


    昏天黑地,腦中眼底裏盤旋的全是四散的星火。


    腳下所踩的,不是屍體便是殘肢,可怖的令人直作惡,炮火好似停止了下來,她狠狠錘了下自己的腦袋,反手就賞了自己一個耳刮子,這才令混沌的神誌稍有清晰。


    遠遠地,好似聽到東南西北都是嘈雜的人聲,像水一點點的彌漫上山腰山穀山峰,四麵八方、漫山遍野有人正衝了上來——


    是更多的賊寇嗎。


    是他們得知了這火營受到襲擊,所以,來支援了嗎?


    那麽她所分派出去的那些小隊,是不是全軍覆沒了。


    陸以蘅舔了舔幹涸的唇角,放眼望去,月光已經展露出大半,可見滿地星火狼藉的畫麵,屍體堆堆疊疊,有自己的弟兄也有作孽的賊寇。


    她吞*咽著嗓子眼裏的唾沫,撕裂的疼痛好像順著咽喉下至心肺,彎腰從地上撿起了長劍將靴子斑駁袍子上的布襟撕下捆在掌心防止因為鮮血使刀劍脫手而出。


    嗬。


    不過是一死,聽不得那些言官們的非議,難道還見不得屍山骨海?!


    她深吸口氣抹去臉上的血痕,渾身上下都是傷口可感覺不到一點的疼痛,陸以蘅揚起頭看到天狗已去,月色自東緣出芒,明光照徹大地。


    殺。


    她的腦海裏隻充斥這樣的字眼,如果不殺人,你就沒有辦法活下去,如果注定要死在山林,那麽,不怨恨,不亡命,一個人換來數百陪葬,他們這些被困在霧鳴峰的兵卒,從沒有貪生怕死,每個人都願意為民為國——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對所有的僥幸不必抱有幻想,將腦海的恐懼都化成一腔舍生取義的孤勇,仇恨、憤怒、羞辱,都應該一筆一筆的從他們身上討迴來。


    陸以蘅倒提長劍,腳步踩踏過的星火,劍鋒勾曳出的軌跡,她揮劍砍過的頸項,刺入的胸膛——不需要眨一下眼,血跡順著那姑娘的長袍滴落,好像從血海戰火裏爬出來的惡鬼。


    一個眼神,就能叫你魂飛魄散。


    三處火營五百餘人——


    “我陸以蘅,且做閻王,收下了。”


    她冷冷嘲笑揚天大喝,突得,背後凜風掠至,是不同於深秋夜風的襲麵,而是帶著衣袖襟擺上的某種陌生又熟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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