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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豔羨,都是有代價的。


    哪怕位高如鳳明邪,也同樣是在刀鋒行走的貴胄,稍不留神,興許,就掉入了萬劫不複的溝壑,陸以蘅有時候當真是欽佩他,既知自己的言行輕曼卻偏生沒有任何的收斂,好像正大光明給著所有人抓你把柄的理由和借口,他就愛這麽等著瞧著,待誰的居心叵測嶄露在眼前,然後,他笑吟吟地,將軍。


    將軍。


    所以,小王爺不喜歡循規蹈矩,就愛明火執仗、劍走偏鋒。


    兩人熄了散落的星火,將血痕塵灰在湖邊拭盡,天色竟已有了幾分昏沉的透亮,不知不覺一夜終將過去卻誰人都不覺困倦乏意,反而心事重重,一樁樁沒頭沒尾的事故總好似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你卻無法撥開雲霧見月明。


    迴程的車馬比來時更緩慢,天光微亮透進了簾子,陸以蘅一言不發的握著茶盞,那是方才燃了小爐重新暖上的,她有些心不在焉,顯然,神思不知飛去了哪裏,自打來到盛京城,陰謀詭計都沒有斷過,稍不留神你就可能鑄成大錯。


    “東書院死去的林貞大人,他的父親兄弟不是也在偏隅嗎,”陸以蘅眼睫一跳突得迴了神誌,馬車晃蕩顛簸,話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的,“這事沒那麽簡單。”為什麽莫何、順寧的山匪賊寇屢次出現在盛京城,偏隅是兩省山道入口,她聽聞過匪患不斷,卻不想竟會禍及盛京——小小的賊寇斷沒有如此滔天大膽,顯然,這朝廷裏有位高權重之人在迷惑利用,甚至,將九五之尊蒙蔽。


    鳳明邪淡淡瞅了她一眼:“你一直在查林大人的案子?”倒也不見得意外,陸以蘅就是個抓著線頭不願輕易鬆手的姑娘,換了旁人大概早將這些個“小事”拋去了九霄雲外,他記得嶽池提過,盛京城初現疫情時這姑娘不光到閱華齋找過她,還托她告知了六疤指。


    地痞流氓向來入不了陸以蘅的眼,為什麽要如此照顧六爺,隻有一個原因,陸以蘅有求於他。


    那姑娘神色略有遲疑還是點頭,顯而易見的事實沒有必要在鳳明邪麵前撒謊,那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手中的茶盞就被男人按住了。


    他低眉順首望來時,眼底裏有著難見的溫和:“林貞之事你懷疑和秦徵有關意圖陷害陸仲嗣,秦徵的背後是晉王,你可知晉王背後又是誰。”他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告知——明猙也並不見得就是一切的源頭,深宮內苑朝廷上下能一手遮天的人不在少數,鳳明邪曾經也奉勸過陸以蘅不要在晉王跟前明目張膽,宮裏頭的大人們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順牆倒的草兒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陸以蘅呢,非得做竹園裏那壓不彎的萬年青。


    陸以蘅眼底的流光一閃,鳳明邪並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深宮內苑的陳年舊事,揭開了反而容易人頭落地。”他輕輕拍了拍陸以蘅的手背,瞧著那小姑娘微微暗淡卻不甘的神色,就知道她不是什麽聽話的小貓,你越是遮掩阻礙,她越是牽強倔強,所以要反其道而行,“當年北戎老王在世時曾大舉進犯我大晏朝邊界連奪三城屠*殺百姓二十七萬以示威脅交惡,奈何先皇天不假年鬱鬱而終,而後當今天子初繼帝位,朝中便有權臣把持令其數年不得主政,九五之尊奪權不易更容不得他人染指,”鳳明邪的話語沉沉,似在迴憶當初的自己也不過是個少年人罷了,“大晏自此休養生息,魏國公一直視屠城為國辱想要一雪前恥奪迴桑泉、贏夜等城,可連年征戰易致國庫空虛民不聊生,朝中眾臣自然倦了、厭了,陛下也不願勞民傷財,恰逢此時,北戎使者遞上了議和書,贈美人數百,駿馬數千,黃金萬兩示好,天子決定鳴金收兵下了撤軍令,然前鋒大營的將帥並未按旨撤迴,天子一怒之下落了金牌詔書,可還未到邊關就出了武懷門一案。”


    沒有人知道究竟前營數多的將帥究竟發生了什麽。


    九五之尊如何不震怒,君王既已下令撤兵,不管你多不甘心多不情願都得迴頭,可陸賀年呢,偏偏置若罔聞、好大喜功,為了自己一時意氣反送上了八萬將士的性命,是不是落人口舌引人懷疑你魏國公居心叵測?


    朝中人多有詬病,這無可厚非,你怨不得他們對魏國公府報有懷疑輕蔑,怨不得別人心存芥蒂,更怨不得那些死者的親屬對你厭惡嫌憎。


    誰不想自己的家人意氣而去,平安而歸,本可以避免的戰亂卻因為得陸賀年的一意孤行毀了,哪怕九五之尊給他蓋上欺君罔上的罪名,他也得擔著。


    陸以蘅的眼神動了動,她對當年的舊事了解的並不多,甚至身在盛京城才能感受到那些敵意和目光,想要從別人的口中套出陸賀年三個字都舉步維艱,她的指腹不動聲色的摩挲著茶盞,溫熱漸漸都泛了微涼,目光悄悄的看了鳳明邪一眼,仿佛對於他的坦誠不明就裏,這盛京城的大人們個個都視此為不堪迴首的往事一般。


    “你不就是想知道?”鳳明邪看那姑娘悄然遮掩的詫異,他還大大方方的,陸以蘅迴到盛京城後的確大放異彩,國公府家喻戶曉還時不時的惹人青眼,陸家總算出了個有骨氣的,可陸以蘅呢,心思裏藏不住的是對前塵過往的追究。


    “您……不打算勸勸臣女嗎?”她這話也問得莫名。


    顧卿洵曾勸她獨善其身,江維航曾勸她見好就收,有了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保得一家溫飽安寧又何必管他前塵往事——所以陸以蘅很奇怪,鳳明邪既然看穿了她意欲作為為何不像他們一樣規勸自己一番,那才像個維護皇家威嚴的皇親國戚。


    鳳明邪百無聊賴的一聳肩,意思是,你這姑娘,勸得住?


    陸以蘅是個不撞南牆不迴頭的,下定了決心便是死磕到底。


    陸以蘅長長吐了口氣還真頹然,瞧瞧這人把什麽話都說盡什麽事都做盡了:“那臣女有個問題想問問小王爺。”


    鳳明邪眉眼一彎,好像窗外落進的晨光,清透又溫軟,叫陸以蘅心頭不由一動,男人已經歎笑著搖了搖頭:“這個答案,本王不知。”他好似已經料到了陸以蘅想要問什麽,索性迴絕。


    陸以蘅還張著的口僵了僵,馬車“咯噔”就停了下來。


    魏國公府。


    不知不覺這半晌過去,竟已迴到了盛京城中國公府前。


    陸以蘅跳下馬車下意識瞥向男人的頸項,原本耳後淌下的血漬已經清洗幹淨,長發遮掩了傷痕,除了袍上斑斑點點的塵灰還能證明著今夜玉璋山中曾經發生過的地動山搖外,並無二致。


    她沒有急著推門,反而寥寥的目送鳳明邪的馬車離開小巷,直到轉過頭才發現,魏國公府的大門不知何時開了一條縫,挨個兒排著幾個腦袋,陸仲嗣、陸婉瑜加上一個小花奴,正大光明的偷著笑——瞧,陸以蘅和鳳小王爺一夜未歸,天光大亮才“依依不舍”。


    陸以蘅一愣,不知是羞是憤的頓時臉都燒紅了大片,像極了被公開處刑的感覺。


    她連忙清了清嗓子,裝的鎮定自若:“你們做什麽?”一個個好的不學,都學會了偷雞摸狗的模樣。


    “看看阿蘅有沒有吃虧。”陸仲嗣心直口快,話一出口就叫陸婉瑜給捂住了。


    “哪有,我們就是想看看,看看……看看阿蘅給你什麽時候迴來……”這不,一家人用了早膳就離宮了,正等的著急呢,陸婉瑜這謊扯的實在不怎麽好。


    陸仲嗣嗚嗚咽咽的唿著氣扯開陸婉瑜的手,拆台絲毫不給麵子:“哦,剛不是你說的,阿蘅徹夜不歸的可別叫小王爺給占便宜了?”現在又臉不紅心不跳的改口,男*歡女*愛本來天經地義,再說了,小王爺若是當真和自家小妹成了金玉良緣,那他們陸家豈不是雞犬升天,將來更是沒人膽敢給他們一個冷臉不是?


    俗話說得好,打鐵要趁熱,阿蘅是個不解風情的小木頭,當然不能光由著她去。


    陸婉瑜一聽就知道陸仲嗣這腦袋瓜裏想的是“攀龍附鳳”的詞兒,她狠狠踩了自家大哥一腳省得口沒遮攔,迴頭硬生生把小妹對個男人剛升起的那點兒好感給扼斷了。


    阿蘅這樣的姑娘,你不能強扭,你得推敲,對,旁敲側擊、半推半就的那種。


    陸以蘅眉一皺就沒鬆開,抬手“呯”的一拳頭就錘在斑駁朱門上:“你們可別胡說八道的!”這要是聽不明白,那她就是個傻瓜了,什麽吃不吃虧,滿腦子竟是些下三濫的玩意兒。


    “對,我還怕小王爺吃虧了呢。”陸仲嗣的鼻子被大門撞了個正著,他還嬉皮笑臉的,阿蘅這小脾氣,誰在她麵前花言巧語的怕是舌頭都得給擰下來,更別說能撈的上下其手,哎喲,陸仲嗣想起閱華齋那四分五裂的賭桌,嘖嘖嘖——皮肉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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