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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兩個月下來,聞不到鳥語花香,整天就和草藥打著交道,看著患病人數的劇增,從幾十到幾百,你一個眨眼就成千上萬,盛京城劃分了病情輕重的片區,漸漸地,似乎隔離治疫有了成效,疫情的擴散不如初預的廣,隻因沒有快速的治愈方法導致重症患者不幸殞命頗多。


    有死人,便會有屍體。


    有屍體,就得處理。


    起初,就著城牆角挖個坑,想填埋了事,可這並非長久之計。


    顧家藥廬中每日,不,每時每刻都有新的生命陷入迷途。


    整個盛京城哀聲不絕、哭嚎漫天,生靈塗炭的模樣叫人看了心頭不忍泛酸,滿目瘡痍。


    顧卿洵思來想去便上稟晉王,病發致死者不可土埋不能暴曬,應當立馬處理,最好,是集中焚毀。


    如今的屍體運不出城,隻能在城中尋一個僻靜地兒了事。


    可盛京城,寸土寸金,無論哪裏翻個犄角旮旯出來那都是人滿為患之地。


    瞧瞧,禁宮自然是動不了的,那就是皇宮周圍的房子街道都不可觸碰,官員宅邸自然也不能鏟,那還剩下什麽?


    江大人攜著九門兵馬和陸以蘅等人請意的時候,晉王執著茶盞輕抿了口老神在在:“本宮早已選好了地界,派人劃分隔離區將周圍街坊民居拆除安置,隻待將屍體運抵,即可焚燒。”


    這還真出了江維航和陸以蘅的意料,晉王雷厲風行,名不虛傳:“敢問殿下……”選址何處。


    “閱華齋所處的八街六坊。”晉王“哢”的合上茶盞,聲音清冷,沒什麽商量餘地。


    他隻是在告知。


    陸以蘅冷不丁心頭一駭,旁邊的江維航也愣了半晌一個字沒吐出來,誰人不知,這閱華齋是鳳小王爺常去光顧的地兒,莫說這是盛京城的一絕,裏頭的美人兒也好,賭坊銀樓也罷,金碧輝煌、琳琅滿目,可算名滿盛京的勝地。


    而晉王,偏偏挑中了它——在鳳明邪離盛京後,指名道姓用以焚屍。


    “那可是——”陸以蘅下意識的就要脫口而出,那可是小王爺的地兒,這盛京城中誰人動得,如今鳳明邪為了盛京百姓離城周轉,若不是這段時日從牧津、祝莊兩府運抵了不少藥材和用度,怕盛京城裏的大小醫館早就彈盡糧絕了,而明猙卻要以公謀私、堂而皇之的燒了閱華齋。


    陸以蘅的話沒有說完,不光是因為明猙冷眼斜睨而來,更是因為一旁的江維航輕輕扯了扯她搖頭示意。


    小姑娘的話吞咽了迴去。


    晉王豈會瞧不出陸以蘅那滿臉的心不甘情不願,他站起身撣了撣長袍:“本宮聽聞陸副使向來對吃喝嫖賭的地痞流氓是深惡痛絕,如今這些京城蠹蟲一般的堵樓花坊總算有了個為朝廷、為百姓做貢獻的機會,你好像,不樂意啊。”


    明猙說話挑剔著刺兒,你陸以蘅不是逼得自己大哥洗心革麵了,你陸以蘅不是嫉惡如仇,那些吃喝玩樂的地方成日裏叫花花公子們醉生夢死,既是人間極樂也是人間地獄,如今國難當頭,該代替百姓們“犧牲犧牲”了。


    “閱華齋中有歌姬舞女一百零三人,小奴侍從五十二,他們卻皆是無辜之人。”陸以蘅並不正麵迴答晉王的話。


    晉王擺擺手:“樓中所有男女老幼已遣散,縱觀那條不夜街,也就屬它最是寬敞,燒個三天三夜,也好叫百姓們瞧瞧,我等的用心和決心。”他掀開帳簾跨步而出就示意外頭巡防營的將士趕緊按著計劃將填埋的屍體也一並挖出送去閱華齋。


    今兒個,就要火燒不夜天。


    陸以蘅抿著唇角跟出了營帳卻沒有一絲的釋懷,風吹拂而來的熏風都帶著憐憫的哭聲和苦澀的草藥味,這個夏日就如深秋一般蕭瑟和哀鳴。


    “晉王殿下這口氣怕是憋的太久了,”江維航心裏明白得很,鳳小王爺離城他就有了動作,分明是故意的,如今還冠著安民防疫的名頭,你無可奈何,“都是麗貴妃的遺物惹得好事啊。”江大人也朝著邊上的衙役揮揮手,該去敲鑼打鼓的繼續,該燒閘藥材製丸的繼續,該去巡防換防的繼續,閱華齋啊救不得了,他們呢,就聽著上頭的旨意行事便是。


    “遺物?”陸以蘅一愣,“那是什麽事?”老實說,晉王與鳳明邪那是叔侄兩不相礙,她不明白為何突然晉王對小王爺如此針鋒相對起來。


    江維航“哎”了聲,他瞧著陸家姑娘茫然的神情,挺了挺脊背將她引到了一旁說話:“晉王殿下有一把視如珍寶的匕首,乃是當年麗妃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之時所贈,天子特賜晉王可隨身攜入禁宮朝堂,本官聽說那匕首叫人給折了,晉王羞憤難當就跑陛下那告了一狀。”江維航的話沒說得直白,眼睛瞅了瞅陸以蘅。


    這天底下誰敢從晉王身上硬生生的掏出刀子來,喏,也隻有鳳小王爺了。


    “天子知曉此事竟也雲淡風輕的過去了,可晉王睚眥必報啊,當然懷恨在心。”江維航見陸以蘅還是一知半解的模樣,他反而不明白了,“陸小姐你是真不清楚還是裝不知道啊?”


    陸以蘅懵得身子骨一僵。


    “宮裏宮外的風言風語也不知幾分真假,小王爺為的是誰啊,”江維航歎著氣聳肩,伸手摸著自己的小胡茬,“那場東宮行刺中傷的是誰啊。”他也不指名道姓。


    祭天大典東宮遇刺,傷的最重的,自然是陸以蘅。


    可陸家這姑娘站在風口浪尖卻跟個不解風情的丈二金剛似的,看的江維航都有些不知該哭該笑。


    “江大人的意思,小王爺,是,因為,我?”陸以蘅指著自個兒直白得很,這句簡簡單單的話竟然頓了五頓,儼然瞠目結舌、不敢置信。


    江維航撫了撫額頭喟笑:“陸小姐,我聽閱華齋的嶽池姑娘說你是個木頭,本官原本不信,現在信了,隻是如今,苦了閱華齋,這盛京城第一銀樓的名頭怕是要叫咱們晉王殿下撒撒氣兒了,你可別跟他杠,否則,隨手就能給你捏個不分輕重的罪名。”


    一個銀樓賭坊,不值得。


    陸以蘅呢,仿佛是江維航幾句話當真把她給問懵了,這段時間來忙得人焦頭爛額,滿目看到的不是血肉就是病態,整個人都戰戰兢兢的緊繃著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鬆攜帶,隻是“鳳明邪”這三個字卻突得因為江維航的話從九霄雲外落進了腦海中——小王爺那是為了誰啊?


    陸以蘅的腦袋瓜子沒兜轉過來,心頭頓被無數的絲線像纏繃帶似的繞得發慌窒息,她不明白、不理解,或者說,鳳明邪那些她從來不在意甚至覺得不恥可笑的戲弄撩撥都變成了意味不明的曖昧。


    江維航輕輕“咳”了聲,那姑娘才迴了神。


    “我、我去幫著他們運送屍體。”陸以蘅臉色微變就忙閃進了一旁的兵差小隊。


    不光是顧家藥廬,其他收治病患的醫館和附近的醫治營中也無時無刻不有人死去,如今一聲令下,堆積起來的屍體從四麵八方運去了閱華齋。


    木板馬車一趟一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


    陸以蘅隨同運送的車板就到了閱華齋,這寶樓金雕玉砌,乍一眼便覺美輪美奐,別光看外頭那屋簷棱角獸首雕琢,裏麵更是珠光寶氣、富麗堂皇,叫人目不暇接,可是如今呢,所有的美人兒都一掃而空。


    是啊,空落落的,隻有風,穿堂而過。


    男女老幼的屍體在樓中堆砌起來,雕花窗子都叫人用木頭給封住了,敲敲打打的正在進行最後的封鎖,仿佛是怕這屋裏的鬼東西會在深更半夜從地下爬出來似的。


    夢魘。


    如今的盛京城,人人夢中除了魘鬼和唿喊怕是再無其他,雖然疫情的控製有了成效,但死亡還近在咫尺,失去親人的孤兒寡母老弱病殘依舊叫人唏噓不已。


    陸以蘅身形嬌小力氣倒不小,推著板車一提抬過肩頭往裏頭一傾,看著屍體一具一具就好像被遺棄般滾落然後胡亂的堆成了一疊,兵役們無不是捂著口鼻匆匆忙忙的丟下就跑,片刻都不願意在這死人樓裏多待。


    陸以蘅歎了口氣,將倒騰下來的屍體拖進去,才發現板車上原來還有個孩童的屍體,小小的,約莫七八歲,灰頭土臉,那模糊的淚痕分割了灰塵的痕跡還沒消退,手背臂彎上滿滿是被抓破的紅痕,也許是哪位母親至死不願放手。


    陸以蘅心底發酸,這樣的災困麵前,每一個人都顯得太過渺小,對於死者,對於高權,對於你睜開眼看到的千瘡百孔,都頹然至極、無能為力。


    她將孩子的屍體輕輕拖出來擱置在最上麵,任是鐵石心腸也會顫動震痛。


    這裏繁華奢靡,這裏屍橫遍地。


    唿吸困難好似擠壓在心裏的沉悶一團團籠在胸口叫人難以抒泄,迴過神的時候兵役們早早的收了板車人去樓空,很快,這盛京城最美的不夜天就要化成灰燼了。


    陸以蘅緩緩轉過身輕輕推了下樓門,卻發現,那門扉紋絲不動。


    她又推了推,“咯”,門更緊了。


    陸以蘅鬧腦中頓然一炸,有人,將她和這些屍體一起鎖在了閱華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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