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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鑒修館中有不少吏部曆年留存的官員檔案,生平、政績、出入、升遷或下遣,犄角旮旯都能翻騰出來。


    任安在找一些早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麽巧?”陸以蘅想了想,“你是覺得任大人在暗中追查那五道奏疏的線索?”任安當著鳳明邪和百官的麵,直言子虛烏有、婦人之言不可信,可私底下,他倒成了最疑神疑鬼的那個人。


    “也許和當年魏國公的案子有關。”顧卿洵放下藥碾從懷中取出折疊好的紙張塞進陸以蘅手心,“若有機會,你稍加留意。”


    陸以蘅不用看也知曉那上麵的名字定是任安與周寄銘同樣想要找出的線索,顧卿洵平日裏雖不做聲響可明裏暗裏的幫著自己悄悄的關注陸賀年案的一切,叫她心底裏難免產生感激動容。


    她點點頭不言謝也不示意,對顧卿洵來說,你越是千恩萬謝的,他反而還要板起臉來嗔怪你,君子之交,便應心有靈犀。


    這段時日因為疫情突然的傳播草木皆兵,不少看起毫無症狀的民眾迫不及待想要逃離盛京城,翻牆的、越礙的,趁著天黑渾水摸魚的,比比皆是,每每被抓迴來都唿天搶地、哀嚎連連。


    這是可以預料的場景,人有畏懼心,才會做傻事。


    不光老百姓人心惶惶,太醫和巡防營也一樣人人自危,他們不光害怕自己會被傳染,更害怕阻止不了疫情的蔓延,屆時一城連一城,連快刀斬亂麻的機會都沒有,莫說天子是否震怒,百姓是否原諒,他們自個兒就應該提頭來謝罪了。


    一個月下來,原本熱鬧繁華的盛京城中不再有人嬉笑打鬧,大街小巷清冷的如人去樓空般蕭條寂寥。


    江維航大人每天派遣衙役們帶著煎好的藥水灑在各處犄角旮旯,苦口婆心挨家挨戶的叮嚀,若家中沒有病患者,就以藜藿、虎頭、雄黃、鬼臼、天雄、皂莢、蕪荑等藥碾末,蜜丸如皂子大,隻稍燃一丸於床*上,便有助於防患未然。


    整個盛京城中不見人煙,但嗅苦澀,街角巷尾遍地藥渣。


    漸漸的,哭聲驚動了四巷。


    有人病了,有人死了,甚至家屬不能為他們收斂遺體,那些屍骨若收治不慎也會感染他人。


    哇哇大哭的孩童被官兵硬生生的拉扯開,大顆大顆的淚水落在地上好似夜裏星辰炸開的輝光,妻子與丈夫的生死兩隔,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無助哀慟,天天都在上演。


    陸以蘅心力交瘁。


    兵馬司壓力大,太醫院壓力大,每一個支撐在這裏的人壓力都大,秦徵並不常到城門口來巡查,他是天子門生還要偕同宰輔及六部處理家國大事,皇親貴胄們更不會出來和那些生死打交道,他們看不到痛心疾首,看不到唿天搶地,看不到那皇城外的悲歡離合叫人心如刀絞。


    偶爾陸婉瑜會偷偷的來到城門口的營中探望陸以蘅,陸以蘅巴不得快點兒趕她走:“這裏是什麽地方,三姐在國公府照顧母親便好。”陸以蘅這段時間也鮮少迴府,一來營中調配繁忙,二來自己每日都處在可能感染的邊緣,自然不能時常與陸婉瑜等人接觸。


    陸婉瑜挨了幾日才見到了自家小妹,嘮叨著陸仲嗣這段時間留宿家中照顧老母親,隻是花奴現在還在顧家藥廬情況不明,她既不能去探望又不敢詢問盛京城中可怖病況,末了躊躇著來迴跺腳。


    “阿蘅你這樣忙裏忙外的,身體受不受得了,”她問著就覺得陸以蘅好像又清瘦了兩分,明明自己也才是個大病初愈的人,做什麽要衝在最前頭當個吃力不討好的,這盛京城裏有權有勢有能耐的人這麽多,為何不是他們身先士卒,“你隨我迴府好不好?”


    陸婉瑜沒有什麽壯誌和鴻鵠願,她隻希望自己的親人能夠平平安安的度過浩劫。


    陸以蘅知她心有顧忌,輕輕握了握那攪在一起的指尖:“我怎麽也是個朝廷命官,豈可躲在自己家中避禍,想一想江大人,想一想顧先生,還有守在這裏沒有退縮迴去的所有官兵和衙役。”她拍拍陸婉瑜的手背,現在時疫當頭,盛京城的百姓還沒有倒下,他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商賈們通過銀坊流通也想盡一切辦法在外省籌措糧草和藥材——盛京城應該有為這樣的百姓而感到驕傲,好人難做,隻求無愧於心。


    陸婉瑜柳眉輕蹙就有些溫山軟水的愁緒縈繞不休,她知道自己勸不住陸以蘅隻得囑咐她萬事小心,臨走還頻頻迴首:“我還在等你迴家呢。”


    陸以蘅抿唇重重點頭。


    陸婉瑜輕歎口氣掀起帳簾就恰好撞到了正要進來的江維航,她雖然不認得江大人,但看這繡著鶴羽金絲的官服也知是位朝廷要員,如今還肯不辭辛勞、不畏時疫忙碌於前線者皆是這盛京城的楷模與英雄。


    陸三小姐眉眼溫柔,忙俯身輕道:“您辛苦了。”


    江維航一愣,女人的聲音柔*軟的就好像一隻乖順的兔兒,叫人忍不住多瞧兩眼,一瞧又心底裏帶著些許不明的跳動,他心頭微微一顫:“她是?”


    “我三姐。”陸以蘅頭也沒抬。


    “陸婉瑜?”難怪,早就聽聞陸三小姐名門閨秀、知書達理,饒是愁眉低頭都覺風情萬種,江維航錯愕的緊,忍不住迴頭才驚覺營帳外那嬌柔的身影早就失了蹤,不免有些失落。


    “江大人有事?”陸以蘅還沒瞧出端倪,隻見他若有所思便問道。


    江維航輕咳迴神,他下朝就被皇帝老兒逮著詢問城中情況,禦書房中的戰戰兢兢到現在還能體會,這不一出宮就匆匆忙忙來了城門前。


    “本官倒是有一件奇事,”江維航伸手揉了揉發酸的鼻梁側,疲累之態盡顯可哪有閑心安然休憩,“今日早朝有幾位大人勸諫天子該攜後宮和皇家女眷出城一避,待盛京城這時疫過去再迴王都。”


    陸以蘅怔愣,眉目一斂,臉色都變了:“荒謬!”她脫口怒道。


    “本官也覺得好笑。”江大人淡然道,隻是這會兒多了幾分訕意嘲弄,這叫什麽?有事兒了就撒腿跑,沒事兒了就迴來作威作福——狗屁,若是陛下連王城都可以丟,那還能以何信服於天下百姓。


    “這是天災**,既非戰亂又非存亡,天子若貪生怕死攜帶家眷棄城而逃留下一群無家可歸的百姓屍橫遍野,那還是個明君所為嗎?”陸以蘅冷笑,“愚不可及。”提出這等諂媚討好建議的人才應該被拖出午門斬首示眾以安民心。


    江大人抹抹小胡茬哈地喝笑,也是萬般無奈、苦中冷嘲。


    “豬腦子就不提了,任宰輔那是當朝第一個反對的,老頭子義憤填膺已經將人罵的是狗血淋頭。”說什麽你不要臉麵,難道連皇家的臉都不要了嗎,天子放棄王都、拋棄子民,我大晏朝自開國來都沒有這等折辱皇家之事,你要天下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君王?!


    “任大人撇開德行,起碼是個勤政愛民的官。”陸以蘅實事求是,有一說一。


    “怎麽,陸小姐還質疑任大人的德行操守問題?”江維航本也不是個喜歡嚼舌根的,他索性抓了一把草藥幫襯著揉撚成丸,這江大人不擺官威也不冷眼附和時,還挺親民。


    “若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何懼旁人流言蜚語,這個世道,雖清者自清是過譽了,但人正總不怕影子斜。”


    “話是好聽,可不是為人之道,也不是為臣之道。”江維航與陸以蘅好像因為這場疫情衍生出了奇怪的情誼,他挺欣賞這個陸家丫頭,不光是因為她性子豪爽、處事果決,更難能可貴還玲*瓏心思,隻是這一腔的熱誠和骨氣有時候會礙了平步青雲的路,江維航唾棄可不代表他不欽佩。


    畢竟為官之道,因人而異——有人求權,有人求財,有人求的是江山社稷、百姓安寧,喏——那些心胸開闊,懷有山河湖海的人,江維航的確敬重,可,他成不了心懷天下蒼生的慷慨熱血之人。


    江大人自己承認,清官他不是,好官也要兩頭說,執掌整個盛京城,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有時候你得什麽人的話都聽,對,沒節氣的聽,什麽銀子都得收,髒不髒,自個兒心裏有著秤。


    清清白白,這四個字,說來簡單,但——這世上哪有聖人呢?


    “江大人說的是,”陸以蘅一笑報之,難得和這關係算不得緊密卻如今“同甘共苦”的人產生了幾分惺惺相惜感,“哪怕是九五之尊,有禦下之術也有天子之道,行之深淺,因人而異,說到底,這忠臣未必能有好報,奸臣未必不能當道。”


    陸以蘅有些悻悻然,曆代王朝之上,又有什麽真正的明辨忠奸。


    江維航卻聽出了話中有話,他手中的動作停下,目光在陸以蘅看起來漫不經心的臉上逗留來去:“陸小姐,家門不幸之事擱在誰人身上都難坦然視之,我江維航不說什麽風涼話,也沒什麽恭維詞,魏國公府曾四代盡忠為大晏朝立下汗馬功勞,你父親也曾一口承下通敵賣*國、血祭八萬人的罪孽,陸賀年的是非功過,我無權也無能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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