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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水像發亮的絲絨,在寧靜的夜裏泛著幽光,從水麵吹來的風柔柔的,還帶著一陣雨後的清新,岸邊的柳枝隨風搖擺,幾條全身金黃的錦鯉正在與垂入水麵的柳枝玩耍嬉戲。


    濛雨池邊的假山旁,站滿了身穿鎧甲的士兵,他們個個手持利刃,銳利的目光中透著機警,明天就是占顏及其黨羽行刑的日子,為了避免橫生枝節,大世子已增派人手將地牢圍了個水泄不通,占廣和王翼在逃,他需要加倍小心。


    地牢的門由厚厚的青石板做成,牢門的另一邊是一個陰暗潮濕的世界,由於占廣逃走,石門上又加了一把遙控鎖,控製器就掌握在大世子手中,除了日常換班,任何人都不能隨意的出入。


    大世子帶著侍從進入地牢,來到了最底層占顏的牢房,牢門打開,一股黴味就湧了出來,他微微蹙眉,抬起腳走了進去。


    這間牢房就是以前關押占廣的牢房,隻是沒有了以前的昏暗,一盞裝在牆上的射燈將整間牢房照的通明,側麵牆壁站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身材挺拔,正目光炯炯的看著剛剛進來的大世子。


    “大世子殿下來這等肮髒不堪的地方有何貴幹啊?”占顏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


    “明日侯爺就該上路,父王特讓本世子來送送侯爺!”大世子不卑不亢的說著,讓侍從將食盒打開放在了占顏麵前的石地上。


    “罪臣多謝王上體恤!”占顏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唇角,眼神裏有些出乎意料的失落。


    從進入這間牢房的那天起,他就等待著王上以勝利者的姿態來譏諷他,他要讓王上看看,自己依舊是那個無所畏懼的占顏,是不可能被打倒的,可是一天天的過去了,除了在屋裏肆意橫行的蟑螂,他什麽也沒等到。


    好不容易等到牢門開啟,等來的卻不是王上。沒想到那個在先王麵前唯唯諾諾的男孩竟然有如此的城府,看似忍氣吞聲的任由自己招兵買馬、擴充軍力,又任由著占廣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原來這一切都是精心編織的大網,為的就是一舉搗毀他十幾年的潛心經營,王上以占廣為誘餌,一步一步的誘使他鑽入已經布置好的圈套。


    他暗暗歎了口氣,剛剛強打的精神漸漸地萎頓起來,仿佛一下子老了幾十年,原來王上雖然急於鏟除自己的勢力,但卻從未將自己看成真正的對手。


    他一生戎馬、意氣風發,沒想到老了竟折損在一個小輩手中。他慢慢地坐到地上,拿起酒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口,辛辣的感覺遍布了胸口,他淡淡地笑了笑,這還真是自己喜歡的烈酒,不僅可以暖身,還可以激發自己的鬥誌,隻是這次激發的隻是道不盡的無奈和落寂。


    長刀劍戟,血雨腥風,他踏著屍海浴血而來,終於走到了眾人仰望的地位,先王離世後,他看著那個麵目白淨,一臉溫和的男孩,心裏憤憤不平,為什麽自己跟隨先王打下的江山要拱手讓給這樣一個懦弱的小輩?


    於是,他開始有意的將對自己有用的人籠絡在身邊,他被各種阿諛奉承圍繞,變得愈加的狂妄自大,他以元老自稱,總是有意無意的針對王上。


    慢慢地,王上的話越來越少,到後來竟專心在玫瑰花圃種花除草,而他則放心在外擴充實力,他仿佛看到了那個王座正在向自己招手。


    酒雖然烈,但還是掩蓋不住內心的酸楚,自己一直把王上當成一個受先王打擊的懦弱小兒,沒想到就是這個小兒竟將自己這棵盤踞爾多族多年的參天大樹連根拔起,而且還是這樣的無聲無息。


    “侯爺還有什麽話留下嗎?”大世子看著從前這個不可一世,現在卻是一臉頹喪的占顏問道。


    占顏默默的搖了搖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既已經起了不臣之心,就要承擔失敗的後果,好在廣兒已經被成功救了出去,否則他們占家就真的要從這個地心消失了。


    隻是王上既然有如此手段,他的廣兒能順利逃脫嗎?一絲擔憂盤踞在他的眉間,


    “父王已經下了紅色通緝令,就是占廣逃到地表,也會將他捉拿正法!”


    “砰”地一聲,酒壺從占顏顫抖的手中落下,占顏渾身顫抖的摸索著掉到地上的酒壺,隻覺眼前一片黑暗。他最後的希望也被大世子打碎了。


    大世子彎下腰,將酒壺撿起塞進他的手中,他淡淡的看著這個一夜之間就淪為階下囚的占顏,臉上異常平的靜,曾經令父王寢食不安的占候現已變成了一個滿臉淚痕、不堪一擊的老人。


    大世子由衷的敬佩父王,為了不讓那個威風凜凜的占候再出現在族人麵前,父王才派他把對占廣追捕的命令告訴他,占廣果然成了壓垮這個倔強老人的最後一根稻草,大世子瞟了他一眼,就轉身走出了牢房。


    轉天,天還沒亮,河堤岸上就人山人海,喧嘩的人聲蓋過了濤濤的流水聲,一座座整齊的木架上掛著行刑的套索,似招魂幡般在河風的吹拂下左右飄蕩。


    七點剛過,人群就騷動起來,大世子和星離已率先走了過來,一個星目朗朗,另一個依舊滿麵冰冷。


    過了不久,王府侍衛軍就押著黑壓壓的一群人走了過來,最前麵的占顏白發蓬亂,一身囚衣,麵如死灰的垂著頭,他後麵的周彥勳以及占顏手下的大將也無一例外,他們的家眷緊跟著他們走來,男女老幼,神情蕭索,不知是誰突然哭了起來,緊接著婦孺孩子哭聲一片。


    旁觀的人群一時間就炸開了鍋,有責罵,有歎息,更有人看不下去,低低的抽泣起來……


    父親有罪,稚子無辜,隻是他們犯的是滅門的重罪,再怎麽不忍,也要同赴黃泉。


    很快,他們就被帶到了絞架下,占顏看著眼前的刑架,眼中充滿了不甘,他不甘就這樣走到人生的盡頭,不甘就這樣舉族而亡。他目眥盡裂,仰天長嘯!


    大世子果斷的揮了下手,兩個侍衛迅速衝向前,扭住占顏高大的身軀,行刑者迅速將他的頭罩在黑布袋裏,並在他發瘋一樣的反抗中,麻利地將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隨著大世子的一聲令下,占顏便像個麻包一樣墜了下去,瞬間就變成了搖擺的人偶。


    人群一下子安靜起來,大家看著繩索下灰白的身影,一個個都屏住了唿吸,過了半晌,行刑者將絞架下的人偶放下來,放在一旁的堤岸上,緊接著開始了第二撥行刑,周而複始,直到傍晚時分,河堤上已碼起了高高的屍山。


    夜色初降,圍觀的人群已逐漸散去,一條發著黑亮光芒的大河嘶吼騰躍的奔向遠方,河麵吹來的風挾裹著水汽,涼涼的,似一隻死神的手撫摸著疊在岸邊的屍山,夜色從天幕上傾瀉而下,映著半山腰影影綽綽的樹影,好像飄忽遊蕩的孤魂。


    大世子已迴王府複命,隻剩下星離一人迎風站立在堤岸上,他呆呆的看著河水出神,任由著銀色的短發被風掀起。


    他知道王上早已對他有所懷疑,但他還是沒有想到竟有隱衛監視於他,從宇薇被大世子接迴世子府後,他就秘密進行著偵察,終於在自己府上發現了一條潛伏著的暗影,通過跟蹤他發現了王府中的一個密室,他不敢貿然跟進,隻能耐心在那裏蟄伏,直到那個黑影再次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那個黑影武功高強,為了避免讓黑影發現,他也隻能遠遠尾隨,以至於到今日他也沒有查到那個黑影的真實身份。


    在宇薇訂婚那天,他趁著王上在前朝大宴賓客的時機,偷偷潛入了那個密室,密室不大,但有個暗室,暗室裏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他不僅看到了他前世戀人的畫像,還看到了宇薇在河堤岸的照片。


    他震撼,他憤怒!他終於明白了王上避而不見的理由,原來王上早已知道了宇薇的真實身份,在這場引起全族議論和關注的訂婚典禮上,王上顯然就是那個令人稱道的灰姑娘的締造者。


    王上在表麵上頂著來自王族的巨大壓力去讓大世子殿下迎娶平民女子,實際上是王上想借著宇薇的真實身份重拾統治地心世界的雄心,他不想讓宇薇落入王上早已布好的棋局,所以他就匆匆地趕到宇薇那裏,他想帶宇薇快速遠離這個可怕的陷阱,可是沒想到的是,刁蠻狠毒的郡主出現了。


    林莫為保護宇薇倒下了,宇薇因為林莫的死崩潰了,這一切已遠遠超出了他的掌控,不論他做什麽,結果都是一樣的,悲劇已經無法挽迴。


    他側了側頭,看了一眼冰冷陰森的屍山,隻要他轉身離開,這些屍體就會成為水底怪獸的食物,他甚至已看到了它們正隱藏在水裏蠢蠢欲動,如果不是它們忌憚他蛟獸王主人的身份,恐怕早已湧上岸來,這些人是爾多族的罪人,自然沒有葬入海底墓地的機會,他們之所以會在堤岸行刑,就是讓他們死後葬入獸口。


    這不就是對他的警告嗎?今日王上命他監斬,就是對他的一次強有力的震懾,王上不允許他去挑戰王權的威嚴,更不允許他去觸碰王室的底線,宇薇已成為王室的成員,他不能再去糾纏。


    可是,這樣被欺瞞的婚姻宇薇會快樂嗎?


    雖然大世子殿下一直被蒙在鼓裏,但是宇薇一旦知道真情,她和大世子還有可能共赴白頭嗎?


    他仰起頭看向滔滔的河水,宇薇就是被這條湍急的大河帶來送到他的身邊,可是他們此時又何止隔著千山萬水,他願意不畏艱險的去尋找她,可她願意再給自己一次愛她的機會嗎?


    針紮般的痛楚籠罩在他的心頭,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宇薇被人算計,更不能看著宇薇掉進痛苦的深淵,即使是走上絞架,成為蛟獸的食物又如何?隻要能助宇薇脫離王上的掌控,就算是死他也願意。


    想罷,他轉身走向一片漆黑的山林,一陣陣水聲從身後傳來,等待良久的怪獸上岸了,他用力甩了下掉在額角的碎發,頭也不迴的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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