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容幽閣裏,步幽空整夜都在房間裏等著。他知道步凡塵肯定會有很多疑惑,甚至極有可能發火。但沒辦法,身在南國皇室,有些東西是必須要經曆的,退一步說即使不是生在皇室,日後他要獨自遊曆江湖,有這些經驗也是極好極好。


    步凡塵在進皆容前,胸中確實有一股怒火,但他潛意識裏覺得,自己心中的問題沒有得到迴答前,平白無故的生氣是不對的,所以他在路過一個湖泊時,跳進去冷靜了三小時有餘,沒有烘幹打濕的帶血長袍,濕漉漉的滴著水走了迴去。


    走進屋中,見步幽空正坐在內堂裏閉目養神,在步幽空的對麵還擺放著一把空椅子,氣氛異常寧靜。


    步幽空在步凡塵進屋後,並未著急開口,緩緩的睜開雙眼,靜等步凡塵的出問。


    沒有請示父親,步凡塵看了看那把空椅子,也不曾去換套衣服,徑直坐在了椅子上,略微整理一翻思緒後,終是開口道:“父親。“


    ”一個一個的問,不要著急,整理思緒,總結經驗才是事後最應該的情緒,“步幽空語氣平靜的迴答道。


    步凡塵抬頭看了一眼步幽空,深吸一口氣,把正在滴水的頭發往後捋了一下,問道:“你如何知道陳瓦會有小巷的遭遇,還有那日您叫趙大哥去幫忙的原因。”


    “你看人的眼光還可以,在我們離開渡口時,你的朋友心有善意,知道元石的價格後,覺得於心不忍,想找你退來著。至於他的遭遇,我在關注那名少年時,自然也會留意周圍的情況。”


    步幽空對於沒有用質問語氣與他言語的步凡塵,感到一絲欣慰,心想孩子果然是長大了一些,他媽媽知道了肯定會很開心。


    步凡塵聽見父親的迴答,思索一番後便想通了其中的道理,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之後趙大哥沒有下重手,那時候父親就已經想到今日的局麵了麽。”


    “對一半,一個故事的開頭,可以有很多不同的結尾。”步幽空認真答道。


    “那若是我之後沒有去找陳瓦,沒有和他成為朋友,如果我沒有出現在王氏三兄弟家,父親還會管陳瓦一家麽。”步凡塵神色凝重的說道。


    “不會,但既然讓趙寬出手,那兩顆元石,你那朋友保住一顆是沒有問題的。”步幽空迴道。


    步凡塵有點緊張的追問道:“可若是我們走後,那王氏三兄弟依然有歹心,伺機報複陳瓦一家,又當如何,趙大哥是否還會出手。”


    步幽空輕輕的搖了搖頭,無奈說道:”若你不去找他,那他家的生死與你何關,我們總是要往前走,不可能一直等在原地,生活中那麽多形形色色的人,你這點修為要怎麽去顧,又能如何顧。小凡,世界並非是以你我為中心,你我所想所做不過滄海一粟而已。“


    “可是父親,事情因我而起,我若無動於衷,即使將來有幸去看一看山頂的風景,於本心而言,又有何意。”步凡塵有點憤慨的說道。


    步幽空看了看步凡塵,輕輕笑了笑,反問道:“現在的結局如何呢。“


    步凡塵被父親的問的一震,仔細一想,目前的結局,於自己而言不是恰好麽,朋友無恙,道心逐堅。


    步幽空緊接著說道:“我們可以多想,這是對的,但如果過度去擔心自己沒有選擇的結局,就過於柔弱了,我輩修士登山,尋的是心在大自在,走的是長生之道,若一意自困心中樊籠,又為何修行。我們可以後悔曾經的抉擇,但那之後應該是奮起補救,而非一直猶猶豫豫,徘徊不前。“


    “孩兒明白,”步凡塵心中一震,一股陰雲被父親的話震散,恢複平靜,緊接著鏗鏘的問道:“之後趙大哥,主動去找王氏三兄弟,是為給我足夠的理由,如果三兄弟沒有貪財,那我就不會夜起殺人,若是那樣父親會不會失望。”


    步幽空搖了搖頭,眼裏藏著一股心疼,鄭重的迴道:“何來失望一言,你不管如何選擇,都是對的,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路,父親隻是希望你能學到一些經驗,從而慢慢走出自己的證道之路。如果凡事都要看父親的態度,那麽凡兒,你和傀儡有何分別。不管是那暫時走進我棋局裏的三兄弟,還是以後你我作為棋子在別人的棋盤中被擺布,都要明白,禍福總相依,哪有十分的死局,隻看如何抉擇罷了。那三兄弟若不起貪欲,那麽禍自當遠去,接下來的福緣他們能接住多少,就得看造化。”


    步幽空說完,步凡塵沉默了許久,父親的話一直閃在他腦海,關於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了解清楚的他,強者之心在他的意念中開始茁長的成長,他不願下棋,自然也不喜歡將來成為別人的棋子。當然自願入局又是另外一種情況,那麽在這武者為尊的世界,武力就是道理的基石。


    “陳瓦是我的朋友,他和他的家人每一個微笑與我而言都是莫大的安慰,所以我要保護我的朋友,就像我需要保護我心中那份淨土般。”步凡塵沉默,眼神的堅毅的說道。


    見步凡塵不再糾結王氏的事,步幽空也是稍稍鬆了口氣,他一開始還真有點擔心步凡塵鑽牛角尖的,他也是第一次當父親,不可能什麽都懂。


    起身走到窗旁,注視著那快亮的夜空,陷入了迴憶,嘴角漏出一抹笑容,緬懷的說道:“父親也有朋友,當然理解你的心思,但與人打交道並非一味地給予就是對的,進退有度,才能長久,還有剛才我就說過,陳瓦是個不錯的孩子。”說到這,步幽空轉身似笑非笑的看著步凡塵說道:“難不成要父親去親自邀請你的朋友,才算認可?”


    “嘿嘿嘿,沒有沒有,父親說笑了,我那大哥可靦腆了,臉皮薄的跟混沌餡一樣,您要是去請他,高興歸高興,他還不得惱羞成怒,到頭來我這個小弟可不好做嘞。”步凡塵臉上綻放出天真的笑容,咧著嘴說道。


    “哦。那按照咱家小凡的意思,我這個做父親不管怎麽做,都像是不太對的樣子。“步幽空然有興趣的說道。


    步凡塵翻著白眼,兩手攤開,表示無奈的樣子,心想喂,你才是父親好吧,那有父親這麽問兒子的。


    假裝打了一個哆嗦,趕忙說道”怎麽這麽冷啊,不行不行,得趕快去換套衣服,不然我該著涼了。“偷偷瞄了一眼步幽空,見後者斜著眼看著自己,隨後急忙跑開了。


    在步凡塵走後,步幽空一個閃身,來到皆容典當行另一處幽閣中,那裏有一老者,穿著紫色的皆容長袍,代表他是總行長老級別的人物,見步幽空到來,被晾了數個時辰的老者趕忙起身迎接,不是他不自持身份,要知道他武皇七層巔峰的修為,卻是連幽空的修為都看不通,在加上後者和皆容的交換物太過非凡,所以老者也隻能舔著臉算了,不敢擺架子。


    沒有和老者過多喧嘩,步幽空先是展示了自己的武尊修為,當然戰力威勢大概隻有武尊一層左後,看見對方眼裏有不少疑慮,步幽空開門見山道:“想必這次你迴去,就會知道我的底細,我至今修道六十餘載,武尊一層修為。與你說這些是希望除了交換之物,如果之後南國戰爭伊始,希望皆容能夠合作,互相盈利。我們南隕州和中州相鄰,再說皆容建行不足萬年,需要機會,我想這也是我們一起成長的機會。當然之後我會去中州與秦會長親自商量,既然你來找我,也就讓你順便帶個信,還有我那位皆容的朋友,還請諸位照顧一翻。“說完不等對方開口,就迴到了自己家中。


    隻留下了張大嘴巴的那名武皇強者,六十來歲的武尊?這玩意還是人麽?


    在想想自己一千餘歲的高齡,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卻不知道,步幽空若是沒有進入禁海,修為也是斷然不可能進步這麽快。


    按照南國老祖的推斷,步家天賦極佳的步幽空,在一到兩百歲破君成皇已經算不錯的了,至於武尊,七八百歲可以爭取下。


    而進入禁海的步幽空和安娜先是遇紅雨,相當於重修一翻,後來又機遇重重,最最要的是島上那柄帶血的劍,和不要臉教唆紅雨在葉搏鴻那偷的那本劍經,都是莫大的機緣。


    這些經曆配上他的武尊修為倒是不怎麽出奇,再說本就是大世將到,極北星那麽浩瀚,光東大陸七個州,每個州裏的武道門派裏麵的藏世鬼才都是不少的,步幽空和他們相比,無非是沒有靠家中的資源而已。


    步凡塵在換完衣服後,便潛心打坐了數個時辰,消化掉心中的餘障,整理好心情便走向街上的菜市場,三人昨天約好,今日陳瓦大將軍請左右兩位將軍一起吃大餐,也就是野炊。


    原本陳瓦準備一人購買全部食材,但經過商議後覺得太浪費時間,所以三人就各自分配了任務。步凡塵離菜市場最近,自然是負責買菜。逛了一圈後,挑了一些年邁的商販,沒有任何討價還價,足足買了七種肉類,各半斤,這才滿足的去往那個岔路口。


    和昨天一樣,陳瓦和陳瑾兒早早的渡口等著步凡塵,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陳瓦臉上有股擔憂的神色。看見步凡塵提了這麽多菜來,陳瑾歡快的奔跑過去,邊幫步凡塵分擔著東西,邊恨鐵不成鋼的說步凡塵亂花錢,買這麽多幹啥,當然說話的時候,口水不小心流出來了,步凡塵假裝沒看見,虛心的承受著陳瑾兒的教導。


    見陳瓦眼裏有一絲擔憂之色,並且似乎沒有了往日的活力,步凡塵打趣道“大將軍,難不成是今日沒能殲滅敵軍,讓大將軍如此愁眉苦臉,要不要左將軍去幫你消滅敵人。”


    聽到消滅兩字,陳瓦情不自禁的跳動了一下,急忙笑著說道:“左將軍多慮了,今日戰況良好,右將軍可以作證,”說完看向陳瑾兒,陳瑾眼睛彎成月牙狀,得意的點了點頭。


    步凡塵有點疑惑,試探性的問道:“莫非是我軍中餘糧不夠,讓大將軍如此操勞。”


    “我軍中什麽都能缺,唯獨眾戰士的溫飽不能有任何閃失,今日就讓左將軍看看我軍實力,這邊請。”意識到自己今天狀態有些不對,陳瓦隱去擔憂,自信的大聲道。然後就把兩人引向自己平時在外自己做飯的地方。


    陳瑾也知道目的地,和步凡塵兩人有說有笑的向前走著,步凡塵給陳瑾介紹書裏的江湖故事,陳瑾兒給步凡塵說山上的野菜種類、味道和各自的做法。


    陳瓦在兩人身後慢慢的走著,看著步凡塵和妹妹輕快的身影,眼裏的擔憂唿之欲出。在那日被打後,他就特地花了很久的時間去悄悄的找王氏三兄弟的住處。


    都是一處地方的,也不是特別難找,找到後他就悄悄的關注著他們的動態,畢竟他心裏還是很怕的,他怕那幾人再來找他,他可以死,但他的妹妹和母親不能因為他受到牽連。


    在趙寬沒有找自己之前,他甚至有過把元石主動拿出,破財免災的想法。後來他曾悄悄問過趙寬,他是否能去官府告那三人,趙寬知道陳瓦的意思,隻是搖了搖頭,讓他不要慌張,隻是平常的鬥毆,官府來了也不能把他們怎麽樣。


    陳瓦也知道趙寬那日既然救了自己,步凡塵便不會讓那三人再欺負自己,他原本以為步凡塵隻是會叫人去警告下那三人,結果今天早上他悄悄去探查情況時,卻得知三兄弟全都死了,連同他們的住宅都燒成了灰燼。聽對話,好像還不是普通的火災,是人為。這直接把陳瓦嚇傻了,當然他不是因為死人嚇傻了,他怕事情和步凡塵有關,從而牽累步凡塵,所以他就一直不能平靜,心裏想著如果真的和左將軍有關,他該如何做又或者怎麽做才能讓事情變得合理。


    在他的心裏,出了人命就是天大的事情,即使是有錢的步凡塵也不能逃脫官府的追責,而且像他們這種有錢公子哥不是更怕官司麽?


    也不能怪他,畢竟以他的經曆,連江湖小說都沒看過多少,又怎會懂得修道無情,拳理最大呢。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小山丘的山腳,那裏林立著各種各樣的石頭,石頭間有些細小的流水,流水的源地是不遠處的生著野荷的水大坑。


    其石頭間中有一塊中間被掏空,兩端架在地上的大石塊,被架空的石塊內部空間很大,足夠三人在裏麵活動,並且石塊內部有很多天然形成的坑洞,恰好可以來藏一些物件,比如陳瓦的鍋碗瓢盆和他今天剩下的幾隻大龍蝦。


    陳瓦今天是主力,到了目的地後,取出所有的工具便開始準備工作。


    步凡塵則是被陳瑾兒拉去山丘找野菜了,那也是陳謹兒昨個的任務。看著步凡塵和妹妹遠去,陳瓦突然發現自己不是特別擔憂了,心裏想到,待會迴家後偷偷去王氏三兄弟家的其中一條小路,多踩上幾個腳印,一旦那件事情牽扯到步凡塵身上,他就去官府走一遭。


    有趙總管證明他們三人毆打自己在先,所以自己懷恨在心,加上擔心母親和妹妹受到威脅,便是理由。自己和皆容有交換協議,剛剛變得有錢,不想因為自己的過錯,讓剛剛步入正軌的家庭又退迴原樣,即為決心。自己偷偷調查王氏三人的住處,加上那條隱秘小路的腳印,就是鐵證。最後便是自己常年熬夜捕魚,擅長在晚上熬夜,所以可以蹲到三人皆熟睡,再去放大火殺人,就說得通了。


    至於進去後他的妹妹和母親會當如何,就像他和步凡塵剛遇見時,對方從未嫌棄過他一般,他相信他,這便夠了,真正的朋友間,隻有好與不好,於心有不有愧,大事當前,誰又在乎值不值得。


    可能他都不知道,王氏三兄弟是被殺的事情是趙寬主動找官府說的,當然他也要求官府查下去。步按幽空的意思,有些情不管是他們故意為之,還是如何,拿到台麵上來,那些後輩豈有拒絕的理由,沒有經曆過磨難的感情是經不住多少風吹雨打的。


    事後被知曉,他們兩個長輩該被記恨就被記恨好了,一個是自己兒子,一個是趙寬中意的徒弟,即使後者不管是現在還是之後,都未明確的承認過他這個啟蒙人,能為他們做點事就已經極好,況且那兩小子就算記恨也要敢說才行。


    步凡塵他們迴來時,陳瓦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眼裏不再有擔憂,那天的野炊他發揮的極好,陳謹兒和步凡塵都吃的極香。一頓沒有吃完,三人索性在石塊上,曬著太陽睡了一覺,陳瓦在中間,步凡塵在左邊,陳瑾兒在右邊。後來陳瓦還經常開玩笑說,陳年老瓦蓋房梁,君左妹右好相伴。


    他們下午把那些剩餘飯菜掃蕩幹淨才迴家。途中,陳瓦借要給母親買菜一個人先走了,至於自家瑾兒,也是時候去皆容趙總管那裏報到了,正好和步凡塵順路。


    自己把事情處理妥當後,還是要麻煩趙總管請個好點的醫生給母親看病,至於自家的左將軍,如果沒有必要,這幾天最好都不要再見麵了,至少等自己判刑之前。


    去往那條小徑的陳瓦,身形有些淒涼,眉間卻沒有半分猶豫,正如魚兒入網般,不知前方是網,當然就不會恐懼,而自己就權當不知前麵是深淵,方可不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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