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步凡塵醒來時已經是三日後,而紅雨自從那日起就塵封在生命之源裏。


    睜開眼的步凡塵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外麵的陽光把床曬得有些伐燙,順著那些陽光的方向,有許多細小的灰塵正在漫無目的的飄蕩,就如同此刻他的思緒一般。


    夢裏的情緒不再像從前那般醒來就不再深刻,這次的經曆,如同歲月般深深的刻在他的腦海裏,猶如親身體驗。


    那個思思念念幾年的姑娘,那個深深愛著自己卻已經辭世的爺爺,都像真是存在般一樣,讓他情緒不斷起伏。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個令他痛苦的夢已經過去了,而眼前的世界才是自懂事起就賴以生存的地方,即使那些夢中的經曆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的情緒和心裏年齡,但剛七歲的他孩子心還在,那些情緒暫時不會對他造成太多困擾。


    步幽空和葉搏鴻在外麵難得的下起了棋,從紅雨沉睡,寶蓋頭把步凡塵送迴來後。葉搏鴻平均每天都會說上四到五句的話,這讓步幽空受益無窮,畢竟哪怕後者提點他一句,對他而言亦是可遇不可求,這也使得他在武之一道的路上,看的越來越遠。


    走出屋門,看見兩個大人正在下棋,而自己四處尋找後仍然不見紅雨的身影,步凡塵心裏就有了個大概。其實他知道紅雨應該還在洞裏,他也是看過很多古書的人,不能完全明白紅雨在經曆什麽,但也大致明白那是靈獸一族的進階之路,可能短時間內不會完成。而且以紅雨的性格,如果在家,肯定是守在睡覺的他旁邊,自己出來找了這麽久也不見她,一切都不言而喻,隻是孩子總是願意自欺欺人一點。


    走到父親和葉伯伯中間,看著那棋盤上一黑一白兩種棋子淩亂的分布著,他覺得索然無味,但是每當黑白棋子落在盤上時,那股隱晦而恢弘的勢卻是很吸引他。


    雖然不懂下棋,也不喜歡執棋以統棋盤天下,掌握每一顆棋子的生殺大權,不過那種棋勢的瞬息萬變,和每一顆微小的棋子所引起的大局之變,卻讓他尤為著迷。


    正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以有後來人不滿,才傾身破天。而棋道一途與之甚像,下棋者一子落萬人,一勢覆人間,俯瞰萬靈,把眾生化作棋子,將其生死作為自己棋盤進退的棋路,才有後來的棋毀人亡。或許正是不喜歡這種理念,步凡塵才生而不喜棋,或者說不喜歡人間之棋。


    雖然看兩位大人下棋,對自己大道有裨益,但終究心裏念著紅雨,所以沒有打擾兩個長輩,他便轉身走向那個山洞。


    走過山根那塊大石頭後,他就直接往山洞的方向一步不差的走去。說來也奇怪,明明他隻去過山洞一次,而且還是寶蓋頭載著他去的。況且那處山洞很隱秘,他們前一次去的時候還有結界,自紅雨沉睡後,結界消失,原本的那座山才陡然拔高萬丈有餘,如今的地型和前幾天已經截然不同,大多數地方都是他從來沒去過的。但他不知為何,就像能感知紅雨在哪一般,如同兩塊磁鐵互相吸引,步凡塵就那麽自然而然的感知到了對方身在何處,並且絲毫沒有迷路的跡象。


    寶蓋在幾天前因為在山洞得到許多福緣,故迴山後邊開始沉睡。隻剩步凡塵一個人在山中小路慢慢踱步。


    平常都是三人一起,從未一個人獨自遊走在山中,步凡塵一時間竟有些不太適應,他的心情有點沉重,有股空落落的感覺。在這股空落的情緒督促下,他不禁加快了腳步,想更快的走到山洞裏,哪怕明知道紅雨可能不能和他說話,但隻要離得更近一點,也是孩子心中之美好。


    洞口處的零散晶石沒有一個剩下,想必應該是寶蓋頭的功勞。以前他們在的時候不覺得彼此有多重要,一夢過後,昔日的同伴沒有陪伴在自己身旁,才明白原來平平凡凡的他們,那一顰一笑,一句嘻哈都是那麽的充滿暖意。


    走到那天昏迷的地方,原本堵住洞口的生命之源已經融化不見,隻是洞中的泥土散發著淡淡的異香。看著最後見到紅雨的地方,步凡塵想起了以前三人在一起的時候,記得紅雨總是喜歡拔寶蓋頭的毛,每次的理由都異常奇特。


    但步凡塵知道,那是自己家小妮子不想寶蓋頭羽翼豐滿,飛馳向天,不然到時候三人組就自己不會飛,她是怕自己難為情,失落。


    想到這裏,步凡塵不禁啞然失笑,突然就有些心疼那隻大公雞了,心想以後三人在在一起,還是不拔它毛了,當然自己也要盡快能飛才對,堂堂副教主也不能太落後才是。


    又往裏又走了大概二十幾米,拐了兩個大彎後,步凡塵又見到了那堵滿洞口的紅色晶石,而在晶石外圍有很多紅色細絲。


    感知到步凡塵的到來,遊曳的紅色細絲在空中搖擺的更加厲害,似乎是遇見極其喜歡的東西般。


    看著那些熟悉的紅色細絲,步凡塵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抓住了幾縷,任由那歡快的細絲在手中滑動。握著那一縷潤滑的紅絲,步凡塵心裏突然湧入一股熟悉的暖意,就像紅雨在自己手心一般,看著那些紅絲,步凡塵覺得它們比上次好像要大一些了。


    把臉貼近那完美閉合的生命原脈,以他如今的實力,視野不能穿透原脈分毫距離,所以即使知道紅雨就在原脈裏麵,他也沒辦法看一眼那個長著小角的調皮姑涼,隻是通過那些從原脈裏不斷溢出的紅色細絲,靜靜感受著對方,他知道紅雨最怕孤獨,所以他想來陪陪她。


    他不知道的是,紅雨離原脈表麵不過一尺距離而已。然而那原脈就像一層鏡麵把兩個近在咫尺的人相互隔開。他在那自顧自的和紅雨說起了夢中的故事,畢竟她一個人在這裏肯定很孤單,她從前最喜歡在讀書的時候睡覺,然後死皮賴臉的纏著自己給她講書中的故事,不過每次講故事,紅雨都是聽到一半就走神,所以往往故事忘的極快,然後又要自己講給她聽。


    這樣一來,腦海中故事本就不多的步凡塵,倒不至於捉襟見肘,沒故事可說。可現在到好,新故事變多了,紅雨卻走不能繼續假裝走神,他這個說書先生,怕是再難找到如此懂他的聽客。


    天色很晚,步凡塵才離去,走的時候他的眼睛有點紅潤,眼角下還殘留著幾許沒有擦幹淨的淚痕。


    也是在他走後,那些紅色的雨絲才慢慢的迴到原脈之中,並融入紅雨的體內。那之後他每天都會堅持練劍,在練完劍後邊便抱著幾本書跑進山洞,一邊自己學一邊念給紅雨聽,即使她很可能聽不見,可是那又如何呢,紅雨聽不見並不是步凡塵不念的理由,或許孩子的世界就是那麽單純執著吧。


    當然這一人一龍,龍有著數十年的覺醒神識,而人有著雙重記憶,雙重經曆,又怎麽可能隻是單純呢,其真實心理年齡都比實際歲數大。


    步凡塵滿八歲那年,手裏抱著好幾本書,輕巧的踩在十幾米高的樹尖上,身形不斷的在後山閃越,赫然已經達到先天武師的階段。


    可馭氣外放,隻見濃厚的元力包裹在他腳尖,以至於拖住身體不下墜。那天得到家長的示意,他去了寶蓋頭的老窩,第一次看見寶蓋頭那身高十餘丈的父母親,它們皆長著金色的鳳冠,身上布滿了紅色的剛羽,健壯的雙腿猶如鋼柱般佇立在地上,顯得異常有力。而沉睡一年的寶蓋頭,像是逆生長一般,竟然從一米多的雛雞變成了一顆拳頭大小的蛋,要不是會口吐人言的寶父寶母堅持說那就是沉眠進階中的寶蓋頭,步凡塵差點給他拎迴去做一個蛋炒飯。


    他小小的腦袋硬是充滿了大大的迷惑,那麽大隻雞就剩這麽點了,真是匪夷所思?當然他自從相信了那就是寶蓋頭後,嘴角的笑意就沒停過,為此他還用記憶晶石將寶蓋頭的樣子烙印了下來,同時他也很憂慮,畢竟自家小紅雨也是在沉睡中,不會也變成那麽一小顆蛋吧,萬一是那就慘了,畢竟自己和她是有個約定的,現在悔婚也不知道來不來的及,想入非非的步凡塵,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一臉痛苦的說道:誒,真是愁死小步了。隨後就轉身走向紅雨所在的洞中。


    那天他背完那幾本不太懂的書後,就給紅雨講了寶蓋頭的故事,當然他擔心紅雨也變成寶蓋頭那樣,以及擔心自己未來幸福生活的片段他是不敢說的。因為自半月前,他發現那些紅絲就不再溢出來了,隻有那唯一的一縷停在了外麵,沒有迴到原脈裏紅雨的身中,他就明白紅雨應該能聽到他的話,也知道這是紅雨越來越孤單的表現,想必等紅絲完全消失,紅雨就聽不到自己的故事了,所以即使是開玩笑,他也舍不得。


    有紅雨和寶蓋頭的時候,每天都過得很充實,時間就像蝸牛般隻敢慢慢的爬行,而一個人的時候,不知為何,時間溜得飛快,讓人觸不及防。如今他已經快滿九歲了,和父親再三協商後,已經一米五左右的他,穿著長袍,最後一次去看了那顆寶蓋頭化成的蛋。


    之後沒有帶一本書,神色堅毅的走進了洞中,和紅雨講了夢中那個已經十六歲少年的故事,那個暗戀別人五年有餘的少年,在他夢醒的時候終是徹底忘記了那個心心念念的姑娘。當然這也是他最後一次陪紅雨,所以他講故事的時候,講的很慢很慢,真的很慢很慢。故事講完,步凡塵手裏握住那根已經細線大小的紅絲,在原地沉默很久,最終轉過頭背對著已經處於洞內很深的生命原脈,盤膝而坐,平神靜心,默念起上清經的鍛元篇:“武心所靜,萬元相錘,天地本無象,何處轉塵埃,身做烘爐丹為火,元繞不周靈聚溪,鍛”。這一坐便是半月多。


    二十天後的洞中,步凡塵周身元力不斷的翻湧,那緊閉著的雙眼一睜開便放出兩股精氣,緊接著一股莫名的威壓以他為中心,瘋狂的擠壓著地上的塵土。這一刻他終於是突破到了武之靈階,也圓滿的完成了武之築基的最後一段—先天武師階。


    當然築基過程他用了足足好幾年,在外界稍微大點的地方,這種突破速度的天賦,也就中等偏上,但他的武基之厚,怕是隱隱可爭那道親二字。


    轉身望著這二十天來,又被融掉近百米的生命原脈,步凡塵沒有選擇上前去近距離的與紅雨告別,哪怕如今的他已經能看見那個熟睡在原脈裏麵,身高已經不輸自己的漂亮女孩,隻是雙眼深情的望著那個悄悄長的飛快的姑娘,心想


    “怎麽才過去兩年,你這家夥怎麽長這麽快,就這麽想超過我,讓我以後聽你的麽,嘿嘿,可沒這麽容易誒,小子我可是天天吃大米飯,隔個兩三天或許還能吃到火鍋的嘞,不像我們家紅雨,兩年都沒吃飯,肯定餓壞了吧。”


    說到這裏步凡塵不禁漏出那還沒換完,中間兩個門牙隻剛剛冒頭,說話漏風的牙齒,咧嘴一笑,傻笑道:“等你出來了,來找俺,俺給你做火鍋吃,我這個手藝那可是得了真傳的,包你吃了一迴就邁不開腿。“


    當然在步凡塵心裏,那個稍稍長大就已經漂亮的不像話的紅雨,吃完我的火鍋,那自然就是小爺的人。


    右手抬起那跟陪伴自己一年多的紅色禁之力線,對著空中輕輕一吹,滿是不舍的說道:“去吧,以後帶著她來找我,或者等我長大迴來接她,人生總是要有離別的。”


    說完神色堅毅異常的轉過了頭,朝著洞外用盡力氣奔去。也是在步凡塵轉身那刻,那跟飄向紅雨的紅線,突然斷做了兩截,一截迴到紅雨的手上,在她白皙的手腕處圍成了一個圓,而另一截則追上了遠去的步凡塵,同樣在後者的手腕處化成圓結。


    兩人手上的紅結,同時融在了各自的身體裏麵。與此同時一根明滅不定的因果紅線在空中從禁海連續到數百萬裏的某地不斷閃耀,當然那根因果線唯葉搏鴻能看見,即使是島上的十階異獸都絲毫擦覺不到。


    葉搏鴻看著那根極長的因果紅線,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喃喃道:“這下有的玩咯,因果對凡情,看看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還是人定勝天。”也是這時葉搏鴻才知道為何當初會突然同意步幽空一家來小島,原來不是他們有求自己,而是自己需要哪個小子的那幾段因果線,去幫自己破障。


    剛出洞外的步凡塵,全身風屬性元力暴漲,片刻間就拔地而起,向山腳紅凡教成立之地,那塊大石頭的方向飛去。來到那塊碩大的大石頭旁邊,步凡塵取出身後的木劍,運轉元力,在大石頭上刻上了步凡塵三個字,看著自己的劍氣在石頭留下幾個瀟灑的字體,他的心裏還是有一絲小小的自豪感,當然這也是後來他一直被嘲笑的事。


    步幽空知道兒子突破後,臉上並沒有什麽喜悅之情,因為他馬上就要帶步凡塵離開了,做父親的又豈能不知兒子的不舍的心思呢。但溫室裏是長不出強者的,自古如此,而他步家的子女豈能做那嬌弱的花朵。


    等孩子九歲築基完才帶他迴南國,本就是他最大的私心了。步凡塵和他有君子之約,想必即便是不舍,也會去往南國早日成長,當然,等孩子大點,他這個做父親的當然會背古劍,立於九天之上,多出劍,抵禦魔族,讓步凡塵盡早去找他的母親和紅雨,這也是他這個不盡職的父親唯一能做的了。


    刻完字的步凡塵迴到木屋前,給站在那等待自己許久的父親投去了一個堅毅的眼神,隨後便朝著葉搏鴻走去。


    看著走近的步凡塵,雖然眼神堅毅,但終究是年少,還不能很好的掩飾住內心那抹傷感,所幸的是眼眶很堅強,努力的留住了那團液體,不讓其順勢流下。


    紅胡子老頭葉搏鴻慈愛的一笑道:“還往前走,怎麽,你小子都這麽大了,還要你葉伯伯抱不成,你看葉伯伯都這麽老了,哪裏還抱得起我們家凡塵哦。”


    聽到葉搏鴻的話,步凡塵忍不住噴笑,由於大門牙不在,硬是連鼻涕帶口水噴了出來,急忙擦拭了下,假裝生氣的說道:“葉伯伯,你說什麽呢,小子都這麽大,才不是三歲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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