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夢猶豫再三,最終還是不顧雷鬆原的挽留獨自離去了,晨風暗自疑惑不已,明明是自己所熟知的那個人,不知為何見麵卻要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怎麽?你認識夜夢?”


    去往坊市的路上,白卓將之前發生在廣場的一幕看在眼裏,心裏難免疑惑,離開人群後,見四周無人,便忍不住小聲問了一聲。


    “算是吧,不過不熟,不管了。對了,為什麽非要去那地方?你有想買的東西嗎?”


    晨風搖了搖頭,本想坦白相告,但想到夜夢裝作不認識自己應該也有原因,便臨時改了注意,敷衍了白卓一句就轉移了話題。


    夜夢離去後,晨風本想直接返迴宿舍,但白卓死活也要拉著晨風去坊市逛一逛,晨風拗不過,隻得硬著頭皮跟來了。


    “嘿嘿,你猜!”


    白卓心思玲瓏,關於夜夢的事,既然晨風不願意多說,他也就不再多說,說起坊市的事,他也頗有深意的賣了一個關子。


    晨風翻了個白眼,沒有理會。


    二人一路來到坊市入口,隻見街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不知這裏發生什麽事情,行人個個神色激動、腳步匆匆。


    白卓也不說話,帶著晨風混入擁擠的人群,幾經周折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小院前,左右張望一番,伸出手準備敲門。


    “進來吧!”


    白卓手還沒落到門上,院裏忽然傳出一道聲音,似是早就知道門前來了何人一般,聽其聲音像是個老者。


    晨風拽了白卓一把,愈發疑惑。


    白卓與自己一樣,平日裏幾乎是足不出戶,在這坊市斷然不會有什麽親戚朋友之類的,晨風不知其神神秘秘帶著自己來此有何要事。


    白卓微微一笑,還是沒有解釋什麽,推開門徑直走了進去。


    晨風無奈,隻得硬著頭皮跟上,但願白卓不是要幹什麽打家劫舍的蠢事。


    院內,一顆光禿禿的大樹旁,一個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老者坐在木桌前,桌上擺著棋盤,老者手撚棋子,正笑眯眯的看著晨風。


    “白澤先生!”


    晨風愣在當場,那老者正是白澤!


    “身體結實了不少,過來坐。”


    白澤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容,仔細打量晨風一番,滿意的點點頭,指著自己對麵的座位,對晨風笑著說了一句。


    晨風不知道白澤那句“身體結實了不少”並非是寒暄,笑著走了過去,心裏卻是五味雜陳,不為別的,隻是觸景生情,想起連成玉來了。


    “陪老夫手談一局?”


    晨風坐下之後,白澤將一隻棋笥推到晨風身前,雖是詢問的口氣,卻是已經在棋盤上率先落子。


    晨風有些尷尬,看看棋盤又抬頭看了眼白澤,道:“我不會。”


    “連老離開一事,我也知之甚少,但絕非什麽壞事。”


    白澤盯著棋盤,對晨風的尷尬視若無睹,自顧自的說了一句。


    晨風心頭大震,不知白澤話裏的意思,想要問些什麽,卻隻是張了張嘴,並沒有說話。


    “該你了!”


    白澤抬頭催促一聲。


    晨風看了看白澤,又看了看一邊站著的白卓,見雙方皆是神情凝重的盯著棋盤,便拿起一顆白色棋子,隨意的落在了棋盤上。


    “連老走之前,曾經出去過幾趟,應該是處理了不少事,隻是臨走之前也沒有交代個隻言片語,想來應該是存了考較的心思。”


    晨風落子,白澤緊隨其後,黑棋穩穩當當的落在了棋盤上,吃掉了一片白子,白澤順勢將吃掉的棋子收起,送到了晨風手裏。


    晨風驚疑不定,明白“出去幾趟”的意思,但至於處理了什麽事、又存心考較什麽,就一無所知了,學著白澤的姿勢,又是隨意落子。


    “當前乃是萬年未有之大變局,連老應該看得更遠,算是先行一步吧!辛辛苦苦這麽多年,也該為自己活一迴,你說是也不是?”


    白澤一邊說話一邊落子如飛,抬頭看了一眼晨風。


    “我……我不知道。”


    晨風搖頭,雖與連成玉朝夕相處數十年,但對於連成玉,晨風是真不了解,隨著自己在外界接觸得越多,這種陌生感與日俱增。


    “為小我以求大自由,兩全其美。各種難言與慎言,皆在不言中;各類大為與營為,皆在不為裏,眼見既為實、耳聽為虛?”


    晨風再次胡亂落子,白澤又是看著棋盤說了一句。


    晨風有些聽不懂了,不知白澤是在說這棋局,還是仍在說連成玉一事。


    晨風冥思苦想,努力的辨別著白澤話裏的意思,看起來像極了在絞盡腦汁的思考棋局。


    白澤也不催促,隻是靜靜的看著。


    接下來,晨風的落子越來越慢,白澤的話則是越來越奇怪,每次晨風都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理解一二,稍加理解之後就會信手落子。


    大約半個時辰後,晨風汗流浹背,對麵一心二用的白澤依然是笑嗬嗬的樣子,不見絲毫的疲憊,也不曾因為晨風這般樣子有什麽表情變化。


    “是以,緣生緣滅,孰是孰非?盈缺有數,以何為故?”


    白澤輕歎一聲,有些舉棋不定,看著密密麻麻的棋盤,一時有些為難。


    晨風沒有抬頭,隻是目不轉睛盯著棋盤,直到眼中的黑白二色變得模糊不清,直到眼底泛起一抹亮灰,心裏這才有了一絲明悟。


    世間之事,沒有絕對的對錯。


    世間之人,沒有絕對的善惡。


    許多事情互為因果,那些讓人震驚、甚至難以接受的慘劇,往往是無數瑣碎累積而成,而非一朝一夕間形成;那些大奸大惡、惡貫滿盈之輩,誰能說最開始時就是這個樣子?誰能說他們沒有兒女情長,沒有美好的期許?


    白澤落子,晨風微笑,一顆白子緊隨其後,落在了棋盤邊緣。


    白澤看著棋盤,先是怔怔無語,而後撫須而笑,笑道:“善,大善!”


    就連一旁的白卓也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晨風這就贏了?白卓傻眼。


    根本就是亂下一氣嘛,怎麽就贏了呢?要知道,自己浸淫此道多年,從未在白澤跟前占到過一點便宜。


    白澤收起棋盤,示意白卓落座,看著對麵恍然大悟的晨風,笑問道:“可是懂了?”


    晨風重重點頭,站起身鄭重行禮:“感謝白澤先生解惑。”


    連成玉的離開,在晨風心裏是魔障一般的存在,雖然他表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逃不過白澤的眼睛,於是便有了之前的一幕。


    白澤所用,乃是妖族赫赫有名的“白澤問心局”,先分心再收心,先釋放再收攏,通過營造心無旁騖的情景,讓人在最短的時間內突破自我的思想桎梏。


    這種由內而外、發人深省的方法,說白了隻是一種引導,但也正是如此,憑借自己的參悟堪破虛妄,是心路曆程上極為重要、且堅實的一步。


    “白澤先生,您這次來?”


    感激的同時,晨風對白卓此次前來的目的難免好奇不已,不說此來路途遙遠,白澤的身份本就異常敏感,要沒什麽重要事,他可不相信白澤是為自己專門跑這一趟。


    “這裏馬上就要建立一座城池了,過來幫幫忙,過幾天就走。”


    白澤似是能看透晨風的心思一樣,說明了此次的來意。


    包括白卓在內,二人都是有些不解,建城?印象中雪瀝城距此並不遙遠,而且坊市的規模距離建城還是有些差距。


    “這其中涉及甚廣,不是你們可以參與的,你們好好修行便是。”


    白澤將兩人的反應看在眼裏,搖了搖頭,溫聲勸誡一番,根本沒給二人繼續發問的機會,將二人心中的諸多好奇堵在了肚子裏。


    “最近修行有什麽問題沒?”


    不待晨風和白澤說話,白澤又問了一句。


    白卓倒是有些問題,聞言問了起來,晨風則是緩緩搖頭。


    煉藥一途妖族無人擅長,白澤也不例外,自然沒什麽可問的,至於練氣,鴻蒙玄之又玄,估計問了也是白問,所以晨風也就識相的沒有開口詢問什麽。


    一個多時辰後,白卓滿意的點點頭,再沒了任何問題。


    “沒什麽問題,你們就迴去吧,沒事也別往這跑了。”


    白澤站起身,準備送二人出門。


    “白澤先生,你知道老頭子嗎?”


    走到門口的時候,晨風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了一句。


    倒不是因為老頭子行為乖張,隻是見識過老頭子那處神奇的莊園,加之各位內院長老都對其言聽計從,晨風心裏難免好奇,甚至都以為老頭子就是薈萃學院的院長了。


    “老頭子?薈萃學院那位?”


    白澤也是有些意外,似乎沒料到晨風臨了會有這麽一問,聞言反問了一句,臉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晨風輕輕點頭。


    “人倒不賴,就是有些不地道。”


    白澤略微沉吟,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薈萃學院,笑著說了一句。


    “不地道?”


    晨風被白澤這樣的評價弄得有些蒙,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樣的評價,但有那句“人倒不賴”在前,晨風也沒多想,和白卓一起離開了院子。


    薈萃學院,老頭子的木屋前,老頭子正百無聊賴的和大黃狗躺在一起曬太陽,忽然打了個激靈,從坊市方向收迴了視線。


    “不地道?你才不地道!你全家都不地道!”


    老頭子罵罵咧咧,一旁的大黃狗似乎對老頭子神經兮兮的樣子見怪不怪,翻了個白眼,輕輕撇過頭去,不再去看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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