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玥綰留了許久,在薑若珩那兒聽了一籮筐,他們在北地的經曆和趣事才心滿意足。


    此時天色已不早了。


    小翠來提醒,“小姐,該迴了,不然府裏會起疑的。”


    薑玥綰沉默,即使不願意,也隻能點頭。


    隻是臨走之前,還有一件事她有些在意,雖說這次來,本就是打著來拜訪平西王地名義,實則是看她阿兄,但畢竟薑若珩如今藏身這府裏。


    作為東道主,薑玥綰覺著人受傷了,怎麽也該在走之前過問一下才是。


    她與鄭嬤嬤提及此事時。


    鄭嬤嬤露出欣慰的笑,而後給她指了指個院子,“王爺呀,就在那兒呢,薑小姐想去便去吧,放心,他已吩咐了,不會有人攔你。”


    看來不隻她相見平西王,他也同樣想見她,薑玥綰沉思。


    到頭來她還是決定去看一眼。


    結果拉開門,卻見屏風後一個人脫了上衣,在往身上敷藥,結實的臂膀看著孔武有力,小麥色的肌膚,傷疤一道道,猶如蜈蚣爬在後背跟臂彎上。


    那些都是沙場上廝殺留下的,這麽多道,薑玥綰看到時一愣,才知為什麽鄭嬤嬤此前說他早已習慣。


    鐺啷!


    藥瓶咕嚕嚕滾到薑玥綰腳邊,她下意識抬腿。


    陸墨白一手撐著矮榻,一手拉著寬鬆的外衣,墨發肆意披散,“勞煩薑小姐,彎腰撿一下。”


    他隨性的樣子,渾身都透著慵懶恣意。


    薑玥綰蹲下時迴想那日宮門邊上的驚鴻一瞥,嘀咕,還真是一人多麵。


    她撿起藥瓶拿過去,他倒是也不客氣,接過隻說了句,“多謝。”


    然後也不當薑玥綰是外人,坦坦蕩蕩地上起藥來,發現夠不著,無奈地皺皺眉。


    薑玥綰看到他神色,暗道不好,“不知王爺在上藥,此番前來隻為多謝王爺,給我哥哥一個安身之所,既然王爺不便那我就……”


    先不打擾了還沒說出來。


    陸墨白就把才撿起的藥瓶,又遞向她,輕抬下巴,詢問,“會嗎?”


    薑玥綰很想說不會。


    但是看到他身上多得都數不清的疤,心裏一動,最終還是接了過來。


    於是本隻是來看望一下的,莫名就成了她坐在身側,給陸墨白上藥,兩人對坐,別說氣氛還挺融洽。


    指下胸口隨著唿吸上下起伏,靠近心口處,一道嶄新的傷口,深的可以看見外翻的血肉,以至於薑玥綰無心就在眼前的男色。


    她不自覺放輕動作,卻還問著,“疼嗎?”


    完全是下意識的,說出口的一瞬間就懊悔了。


    都說了已經習慣了,堂堂平西王,怎會在意小小幾道傷呢?


    誰知他分外坦誠,“疼。”


    薑玥綰手指抵著他胸口頓住,靠得太近,男人說話時聲帶帶起的震動,她都能清晰感知到,好像那些聲音不是從喉嚨發出,是從胸腔發出,而有了這顯眼的,裏麵的跳動也隨之放大。


    沉穩有力的心跳,宛如戰鼓。


    她恍覺燙手,猛的收迴,垂下眼,“後背的傷上好了,胸前的王爺應當可以自己來,我就不僭越了。”


    薑玥綰不知道,她在看陸墨白時,他同樣也在看她。


    從細葉柳眉到飽滿的唇珠,看來看去,也就那雙圓的杏眼比較特別,因為眼尾是上挑拉長的,就顯得有種不自覺的勾人。


    陸墨白沉吟半響。


    是好看的,但薑兄口中所說的絕無僅有,天上地下就這一個是不是過了點?


    他再怎麽看也隻有兩隻眼睛,一張嘴啊,有何不同之處?


    因陸墨白的無聲打量,氣氛變得微妙綿長,一人毫無知覺,而另一人目光肆意。


    空氣中都仿佛流動著某種變了味的氣息。


    “阿兄說王爺對他與父親,還有薑家軍都頗為照料,我在此,謝過王爺。”


    “無妨。”


    陸墨白迴過神,見她下蹲,跟京城裏循規蹈矩的貴婦那樣,下意識不快,“你日後,無需如此,你父兄本王本就極為欣賞,薑家軍也多有驍勇之人,本王並非樂善好施,隻是一點惜才之心罷了。”


    陸墨白是西域人士。


    平定了西邊地域,後被大魏看中,他也無心對內戰爭,這才肯歸順,但也還是帶著西域那邊的灑脫肆意,不喜京中條條框框。


    他來盛京也有幾日,可目光所及都是規規矩矩的女子,不似西域女子粗蠻,亦不像北地女子自由奔放,好似被線綁住的木偶人,去到宮中,這種感受就更深了。


    因此,他頗為不喜。


    “聽你兄長說,你少時即使是在課業上犯錯,夫子要罰跪,你也不跪,可見是有氣節的。”他看著薑玥綰,“既如此,在本王麵前,也同樣不必跪。”


    “你就按你喜歡的來,我不是那些凡夫俗子,你也不必遵循女子那一套。”


    即使薑玥綰都是裝出來的規矩,心裏的震撼依舊一點不少。


    陸墨白這番話放在當今。


    可謂驚世駭俗。


    世人都要女子謙卑,要她們溫良大度,用錦羅綢緞一層層把她們包裹,束縛,他卻說,在他麵前可以做自己。


    薑玥綰不有一陣恍惚。


    很多年前她似乎,也聽到過相似的話。


    不同的是,那個人如今已經在宅子裏養兩個女人了,還嫌棄自己帶迴來的女人,不夠大度不夠賢淑,與三年前,他一腔真誠在她麵前保證,以後隻她一個,沒有旁人,更無需她遵循賢妻良母那一套的模樣,大相徑庭。


    太久了,久得竟連她都忘了。


    直到被陸墨白的話一巴掌拍醒,她才醒過來。


    迴府的路上,薑玥綰沉默的樣子,讓小翠不禁有些擔心。


    “小姐你怎麽了,一直悶悶不樂的。”


    薑玥綰吐出一口氣,感覺好像卸下了一個無形的擔子,抬眼鋒芒畢露“沒事,隻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為了跟那些人周旋,她裝了這麽久,裝得連自己都快忘了本來的樣子了,夠了吧。


    是不是也該一點點撕下這層**了,反正已經籌謀了這麽久,賈氏蠶莊逐漸步上正軌,也有景家內外聯合,不知不覺中,一張大網已經悄然鋪開。


    她裝得已經夠久,是該亮出獠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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