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元年,元月初一。


    紫禁城,奉天殿。


    今天既是正旦大朝會的日子,也是古人的新春年節,同樣又是朱高熾登極以後,正式改元建新的第一天。


    作為太子的朱瞻基,理所應當到場。


    朱瞻基穿著袞龍服,站位居殿下文武百官的首座。


    身穿赤黑天子冕服(永樂三年修訂),頭戴十二旒冕冠的洪熙皇帝朱高熾,端居金台(龍椅)之上,目光掃過殿下文武百官、宗藩勳貴以及各國使節代表,不由感到心神一陣恍惚(正旦、祭祀等重要場合,皇帝都要穿冕服—《明集禮》)。


    二十二年來的如履薄冰,事事都謙卑謹慎,兢兢業業監國理政,如今終於得以登極大位。


    洪熙元年,改元建新。


    對百姓官紳而言,也就是國家換了個皇帝,可對朱高熾而言,意義卻是相當重大。


    說一句恍若隔世都不為過!


    過了今日,曾經屬於永樂大帝的“二十二載盛世”,便算是正式翻篇定論。


    今日之後,即是他洪熙天子的時代了。


    朱高熾漸漸迴過神來,稍微收斂了下情緒,對著旁邊等候的鴻臚寺官員微不可查的輕點下頭。


    官員心領神會,禦前禮樂吹奏,大殿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鴻臚寺官員唱道:“山唿!”


    “萬歲!”


    朱瞻基先叩拜,百官、勳貴、宗藩、使節跟著依次叩拜齊唿。


    “山唿!”


    “萬歲!”


    “再唿!”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朝文武、宗藩勳貴、外藩使節,全體一齊三磕九拜。


    朱高熾聽著殿下山唿海嘯,一如去年初登大位那般,卻是感觸更為深刻,他抬了抬手:“眾卿平身!”


    “臣等謝恩!”


    眾人依次起身。


    過了這場既定的大朝流程,洪熙元年便算是真正開始了。


    朱高熾心情愈發不錯,微笑說道:“今日是正旦年節,諸位都不必拘禮,快快落座赴宴,用完了宴席,也好歸家吃個團圓飯。嗬嗬!”


    皇帝的心情不錯,百官卻不敢真的放鬆,推杯換盞也不敢顯得太隨意,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翰林院給記錄在內。


    這裏說的翰林院並非是後世印象中,專門負責陪皇帝“看書吹牛”,給文官入閣養望的清水衙門。


    按照《菽園雜記》卷一四中記載:“國初循元之舊,翰林有國史院。”


    翻譯白話就是:大明開國之初,明太祖遵循元朝舊製,罷免主管修史的國史院,而將其合並入翰林院的下屬機構進行管轄。


    也就是常說的翰林院修撰、編修、檢討三職,專司史書的編纂整理。


    正是因為這項錯誤的改革,雖然史書說是以翰林院編修,但因為這三個官職受到內閣掣肘,就導致翰林院對史書實際難以決策,反而內閣可以隨心所欲影響明朝的史料記錄。


    當然,這是“仁宣之治”往後的事了。


    此時的朝堂上,隻有一位在角落的年輕翰林院編修官,提筆洋洋灑灑記錄:“洪熙元年,正旦年節,帝宴百官,不拘小節。百官從之,君臣相得。”


    也算是“君臣相得”了,至少這次雖然吃喝得稍顯拘謹,但總體沒有先前冬至節宴的那麽多意外。


    “先生今日在獄房中可用上年飯了?”


    “已經提前吩咐過,不會委屈了先生。”


    “如此便好。”


    “……”


    殿上廊中的金台,皇帝與太子偷摸說著悄咪咪的話。


    ……


    另一邊,天牢獄房。


    林煜才一起床,便看到獄房內外,到處都是張燈結彩,凡是能掛紅的地方,也都掛了個遍。


    給這堆滿死囚、罪惡的天牢,增添上了幾分不該屬於它的“喜慶”。


    哦對了,今天是元月初一,也便是古人的新年到了!


    於謙沒再繃著臉,而是拱手說道:“林先生,您醒了,今日是正旦年節,也是洪熙元年的第一天。”


    “嗯。”


    林煜微微點頭,看到桌上擺滿的酒菜,倒也沒客氣。


    一杯酒水下肚,潤了潤喉嗓,又夾起筷子,吃了口涼拌耳絲(據說沈萬三與朱元璋,關於豬耳朵絲還有段傳說)。


    林煜邊嚼著邊說:“說起來,人家(朱瞻基)迴家過年去了,你怎麽不跟著一起迴去?”


    於謙放下筷子說:“家父身居杭州,學生在這京師也無別的親戚,而且身處天牢獄房,陛下未有旨意,終歸還是不妥,倒不如與先生一起在這天牢,暢談聽讀學問。”


    覺得不妥?


    朱瞻基隔三差五就來一次“越獄”,讓林煜都忍不住想吐槽,這天牢怕不是都漏成篩子了?


    不過,林煜搖了搖頭,卻是沒把這話講出來。


    人家有錢多金背景大,屬於大明朝廷裏的頂級勳貴,要是沒這點本事,林煜反而得懷疑那家夥的身份了。


    “那就不說這個了,今天過年,咱也入鄉隨俗。”


    林煜說著微微舉起酒杯:“來來來,走一個!祝咱今年早日問斬!”


    “……”


    於謙張了張嘴,憋了半天才艱難說道:“林先生,隻要不是‘決不待時(即斬立決)’之刑,一律都是要‘監候’至每年十月往後,也即是秋後方可行刑。”


    秋後問斬也算是從漢時便開始的行刑傳統,按照董仲舒《春秋繁露》裏的說法:“王者配天,謂其道。天有四時,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時,通類也。天人所同有也。慶為春,賞為夏,罰為秋,刑為冬。”


    這就是將封建帝王時期的“慶、賞、罰、刑”,嚴格的用理論抬升到了四季變化上麵。


    董仲舒認為,一個合格的帝王,春夏應該行賞,秋冬才可行刑,而這也被唐宋元明清曆朝一直沿用。


    “……”


    林煜沉默了好一會兒:“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提前去世……誒不,我是說提前行刑。”


    於謙搖頭:“沒有,‘監候’是國朝刑律定下的法度,而先生所犯之罪責係謀反大逆,即便先生現在辱罵今上,頂多也就是改變刑罰,甚至這個也需要進行三次複奏,或許才能把斬首改成淩遲……”


    林煜菊花一緊,麵不改色擺著手笑道:“嗬嗬不必不必,秋後問斬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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