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殿中商議討論,從午後一直議到了傍晚,朱高熾這才將楊士奇、楊榮一行送歸。


    “陛下,幾位大學士皆已送車離宮。”總管王倫進殿稟報。


    “退下吧!”


    朱高熾又翻了翻桌案上,集內閣眾臣之才,反複推敲好幾個時辰,才最終定下的新稅法改革方案。


    他還是比較滿意的,新稅法的改動實際並不多,但卻做的相當巧妙。


    通過細化清查丁口,來強化黃冊製度的穩定更新,又將清丈田畝、均平稅糧進一步製度化,從而形成常態政策。


    大明開國的清丈田畝,是在洪武二十年才堪堪完成,時至今日已然有四十年沒有重新清丈。


    內閣給出的方案,便是優先挑出幾處衛所,對衛所占有的軍田、軍戶進行清查。


    北疆衛所先不說,內地衛所十有八九,一定是有問題的。


    軍戶大量逃亡,高層軍官吃空餉,侵占軍田……往往也是在內地衛所多有發生。


    隻要能查出一例,就可借題發揮,從而在全國範圍內搞大清查。


    既能解決衛所軍戶糜爛的問題,也能趁機將多餘的衛所給裁撤掉。從而節省出財政,用於編練新軍,去替代漸漸廢弛的衛所。


    如此,雙管齊下。


    清查衛所軍戶,也能兩稅法改革,起到敲山震虎、震懾士紳豪強,抑製土地兼並的作用。


    朱高熾來迴翻看片刻,心中不自覺想到,林煜此人雖學究天人,是個大才,卻終究還是需要雕琢。


    而朕的內閣眾臣僚,或許個人才學差之一二,但集思廣益下,也同樣不比之遜色多少。


    思及至此,朱高熾心情大好,忍不住期待道:“朕的內閣已然給出了答卷,就是不知獄中的林先生,你的解法又是什麽呢?”


    ……


    天牢。


    “阿嚏~!”


    “林先生可是身體不適,要不要我為先生找個大夫來看看?”


    “不用,應該是有人在背地裏念叨我。”


    林煜擺擺手,果斷拒絕了朱瞻基的獻殷勤。


    他現在也有些受不了,自從給這個“老洪”上了幾堂課後,這家夥便也跟“老餘”一起,都天天腆著臉在這眼巴巴地等自己講課。


    要不是看在頓頓好酒好肉的份上……


    “嗯,今天這烤鴨不錯,有點北京烤鴨那味兒了。”


    林煜三下五除二啃幹淨手裏的鴨腿,吃完還忍不住伸舌頭舔了舔手指上沾著的油光。


    “先生說的北京烤鴨,聽起來似乎是道本地菜?”朱瞻基有些疑惑。


    時常喜歡扮作錦衣衛,跑出去廝混的他倒從未聽說過,北平城裏頭還有這麽一家專門賣“北京烤鴨”的鋪子。


    光聽這名號,就著實口氣不小。


    “你沒聽過正常,畢竟離它開張還得過上好幾百年呢……”


    林煜搖了搖頭,說的話讓朱瞻基和於謙都是一頭霧水。


    幾百年後的烤鴨鋪子?


    林先生您是有學問,但又不是神仙,哪能知道幾百年後的事情。


    林煜卻是沒管兩人,自顧自撕扯下烤鴨的另外一邊鴨腿,再起身迴頭往牆壁上用力刻下一橫。


    朱瞻基定眼一看,知道這是林煜又在記錄自己的死期,忍不住說道:“林先生,您若就此死於牢獄,對我大明國朝而言,實為一大損失。待我有朝一日出獄,必定發動家族人脈,為先生求情。脫罪或許談不上,但減刑免死應該還是有些機會……”


    林煜忽然扭過頭來:“你要是真這麽幹,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


    朱瞻基張了張嘴,看著林煜那平靜而又帶著些深邃的眼神,想了想終究沒有繼續開口。


    “嗬嗬!”


    林煜倒是突然一笑,打破僵局:“老洪,你跟老餘也算是聽我講課,講了這麽多天的,總歸有些收獲。如今我死期將至,你們倆要是真有心,就等新君登極以後,找個機會把我說的內容整理出來,都交給皇帝。或許能為這個時代改變點什麽,或許也什麽都改變不了……”


    朱瞻基被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得有些發懵,倒是一邊的於謙眉頭微微輕挑。


    “不是應該獻給今上嗎?”


    林煜隨口說道:“獻給今上有什麽用?馬上就快死的人了。”


    “什麽?”


    朱瞻基和於謙滿臉震撼。


    他們剛剛好似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尤其於謙更是心頭激蕩,有些擔憂的看著林煜和朱瞻基。


    驟然聽到林煜咒自己父親馬上就要駕崩,朱瞻基心頭頓生火氣,但旋即又迅速冷靜下來,轉而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


    “今上正值壯年,林先生何出此言?”


    “我反正也快死了,就跟你們多嘴幾句。”


    林煜一口幹掉一大碗酒:“老洪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最遲明年,也就是洪熙元年,今上就得駕崩。別問我怎麽知道的,你就當我是夜觀天象,算出來的。”


    說罷,伸出筷子夾了一粒花生米,送入口中。


    而另一頭的朱瞻基,此刻腦瓜子裏已然嗡嗡的。


    這麽多天同吃同住下來,他知道這位林先生雖然有才,卻從不恃才,或許偶爾有些語出驚人,但絕不是什麽喜歡妖言惑眾的妖人。


    所以,這“算出來的”,可能還真就是算出來的!


    要不然,怎會如此言之鑿鑿?


    而且,林先生學識淵博,涉獵廣泛,懂點卜卦天象異術,也實屬正常。


    朱瞻基還在暗自糾結,於謙卻是忍不住了,當即怒眉激動說道。


    “天象者,詭道也!若天下大勢,皆以天象來問,那當年太祖高皇帝也不用起兵了,直接等著天象示警,等著元廷自己滅亡得了!”


    林煜沒有反駁,反而認同的點頭道:“確實,天象卜卦都是假的,若將來有人告訴你倆,說什麽夜觀天象,看到了什麽……那不是在忽悠人,就是準備渾水摸魚,拉著你倆當墊背。”


    於謙一愣,本來心中驟起的怒氣瞬間消散,有些不知該怎麽接話。


    “不過我說洪熙帝明年會駕崩,也不是全看天象。若是他能少吃點丹藥,或許還能多活幾年……”


    “先生是說陛下正在尋仙問丹,而荒廢朝政?”


    於謙一臉震動,下意識扭頭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同樣心頭微凜,父皇有服用丹藥的習慣,這他自然清楚。


    可是,作為太子的朱瞻基清楚不奇怪,但林煜此前不過一僻縣二三流土豪出身,別說皇宮秘聞了,就連京師他都不可能來過。


    他是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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