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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恆踏上了黑暗的小徑。魔鬼在道路兩側沉睡,惡狼的幽魂四處逡巡。它們的牙齒上仍滴著鮮血,它們的眼睛正尋找下一個獵物。


    陸恆小心翼翼地避開,向森林深處走去。


    裏麵的怪物卻更加可怕。陸恆叫不上它們的名字,這些妖怪應該隻存在於噩夢裏。或許,現在陸恆正在經曆的就是一場噩夢,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幸運的是,陸恆的腳步很輕,唿吸也小心翼翼的。他從怪物身邊經過時,怪物們渾然不覺,似乎對他視而不見。


    “再堅持一會兒!”陸恆心裏想道:“我很快就會找到娘,然後帶她離開這個地方。”


    這個念頭是如此強烈,支撐著陸恆一步步走下去。


    忽然間,一隻長著人臉的鳥兒在他頭過這隻鳥兒。母親給他講的每一個睡前故事裏都有它的身影。它像一個冷靜的旁觀者,或出現在樹梢或隱藏於懸崖峭壁,時時刻刻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陸恆。


    陸恆隻希望它此刻不要讓自己暴露,於是趕忙擺了擺手,示意鳥兒閉上嘴。


    可鳥兒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冷不丁大叫道:“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


    陸恆麵色蒼白,忙把食指放在嘴邊,使勁搖頭道:“噓!”


    但鳥兒幸災樂禍的大笑起來,用尖銳的嗓子神經質般嚎叫:“他來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沉睡的妖怪被喚醒,目光全都聚集到陸恆身上。


    陸恆知道不妙,撒腿就跑。他聽見這黑暗的森林裏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咆哮。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能落入這些妖怪之手,它們會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


    鳥兒引來了一頭餓狼。它三兩步趕上陸恆,一口咬在他的肩頭。


    陸恆的胳膊上被撕掉一塊肉,鮮血唿的一聲飆了出來。可陸恆明白不能停下,他索性閉上眼睛,不再聽也不再看,隻是發了瘋般的向前跑去。


    怪物的咆哮逐漸遠去了,就連那隻煩人的鳥兒也被遠遠甩在身後。漆黑的叢林中央現出一個寧靜的湖泊,它湛藍而深邃,靜靜地沉睡著。


    這裏便是陸恆的終點。


    他四下望了望,無助的喊道:“娘!”


    湖水中傳來一個聲音:“她隻是一個幻象,並不是你的母親。”


    陸恆一驚,扭頭望去。湖麵上泛起點點漣漪,浪花升騰起來,匯集成一個人的形象。


    那是陸恆自己的樣子。


    他吃驚極了,揉了揉眼睛問道:“你是誰?你……你胡說些什麽?”


    那人道:“我就是你。準確的說——是你的心。


    我一直被囚禁在此地,外麵那些妖怪全是獄卒。我告訴你,你迄今為止所經曆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個女人根本不是你母親,而是魔王硬塞在你腦海中的幻象。


    你仔細想想,從小到大你可曾有一步踏出過漁村?你還記得村裏的王老伯、牛大叔、侯二姐都長什麽模樣嗎?”


    陸恆閉上眼睛。看‘毛.線、中.文、網關於這些人的記憶,果然變得十分模糊。他們似乎從來沒有麵孔,而自己的世界仿佛真的隻有一個小小的漁村。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後山也籠罩在一片漆黑的迷霧中。


    陸恆覺得自己的記憶不可能隻有這麽一點。但哪怕他絞盡腦汁,也再迴想不起任何內容。


    他瞪大眼睛,驚恐的說道:“不可能……這一定是因為我還小。我隻有五歲而已,沒出過遠門也是很正常的……你不要騙我,我要迴家了!”


    他的心冷峻的笑了笑:“你在騙自己。陸恆,你早已不是孩子了,你在這裏度過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時光。今天是你第一次覺醒,而是我費盡心機才把你引到了這兒。你看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會告訴你答案的。”


    陸恆注視著他的心,仿佛有一陣寒風吹進腦海,吹散了溫暖而令人迷醉的黑霧;也揭開了溫情脈脈的麵紗下潛藏的尖牙利齒。


    陸恆感覺頭中一陣劇痛,似乎有什麽炸裂開來。他幾乎站立不穩,口中喃喃道:“可惡,為什麽要欺騙我?難道我就要一直被囚禁在這兒嗎?”


    “當然不是。”心對他說道。“你可以拯救自己——雖然艱難無比,但仍有一絲希望。願意試試嗎?”


    “若是我失敗了會怎麽樣?”陸恆問道。


    “永遠的沉入黑暗,我也將不複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和死去沒有區別。”


    “我以為是多嚴重的事情呢……”陸恆微微笑道:“死不就是與黑暗為伴嗎?我早就習慣了。這對我來講幾乎算不上什麽像樣兒的懲罰。告訴我,我應該怎樣做?”


    心點了點頭,將手輕輕一拂,湖麵上亮起三盞明燈。這橘黃的光芒讓人感到些許溫暖。


    “每一盞燈都代表一次機會。”他說道。“你可以去往生命中任何一個時間節點——我會把你送到那兒的。但之後要怎麽做,拯救還是毀滅?就全看你自己了。”


    陸恆注視著燈火心中忽然泛起些許不舍。他問道:“隻有我去嗎?你不跟來?”


    心憂傷的說道:“我沒法逃出囚籠,所以這趟旅程隻有你一個人。記住,你我本是一體,所以拯救你自己便是拯救我。”


    “好。”陸恆點了點頭,語氣變得堅硬起來。“現在把我送過去吧,我倒要看看這件事有多難。”


    心沉默著一揮手,第一盞燈熄滅了。溫暖的湖水湧上來,吞沒了陸恆的身體。


    陸恆醒來時四周周燃燒著幽藍的火光。他聽見一聲歡唿:“大祭司,他醒了!”


    陸恆費力地坐起來環視四周:地上畫著一個古怪的法陣,上麵竟是些看不懂的文字;周圍的一圈兒蠟燭上劈裏啪啦地爆著火花,似乎剛剛經曆過一場狂歡;外麵隱隱約約傳來唿嘯的風聲。


    這是一頂帳篷,一頂遊牧民族用的大帳,從那股子揮之不去的膻氣和篷頂的構造可以明顯看出這一點。


    十幾人分列在兩旁,他們髡發左衽,身上披著獸皮,臉上畫著五顏六色的花紋。


    陸恆用力晃了晃頭,問道:“我在哪兒……你們是誰?”


    一個大漢上下掃了他幾眼,傲慢的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是不是姓李?”


    陸恆淡淡一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你……”大漢不知不覺間提高嗓音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還磨磨蹭蹭的?知不知道現在外麵的形勢有多嚴峻,我們又是花了多大力氣才把你召喚出來?”


    陸恆站起身,他一眼看見了自己腳下的那雙虎頭鞋和身旁的小木劍。這個身體隻有五歲。


    可即便如此,他對大漢也沒有絲毫恐懼。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他的心被留在了那一片被黑暗包圍湖泊中。


    “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陸恆笑了笑:“你若想向我請教,本應該再放尊重些的。”


    “小兔崽子!”大漢惡狠狠地吼道。他提起銅錘般的拳頭,往陸恆麵門砸去。可陸恆隻一伸手便輕輕的抓住他的手腕。


    大漢隻覺得手腕伸進一座鐵山之中,根本無法移動分毫。臉上的汗水唰的一下便落下來了。


    “別胡鬧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陸恆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


    “我們搞錯了,這不是我們要找的人……”那聲音繼續說道:“我了解那個人,他總是視別人的苦難為自己的苦難,絕不會對別人如此冷漠。況且……最重要的是,他隻有一條胳膊。”


    陸恆循聲望去,但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對他說道,


    陸恆一笑:“老太太,你看起來像是個會講道理的人。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老嫗沮喪地搖了搖頭:“不重要了。除非是那個人,否則誰也無法將世界從毀滅的邊緣挽救迴來。你既然來了,便看著世界是如何毀滅的吧,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致!”


    陸恆走到門口,將帳篷掀開一條縫隙望去。


    狂風夾雜著黃沙如尖刀一般刺進帳中。細小的砂礫在外麵不停的敲擊著,仿佛聲聲戰鼓。天幕一片昏黃,空氣渾濁得讓人難以喘息。風沙中似乎矗立著一片綿延不絕的山脈般的影子。


    而那些山看上去都是方方正正的,似乎又像是什麽奇怪的建築。


    陸恆費力的關上門,搖頭道:“的確,這樣的世界的確沒什麽好留戀的。你們準備怎麽辦?得過且過嗎?”


    老嫗歎了口氣:“是的,大家都累了,沒人願意再折騰了。為了召喚救世主,人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事到如今一切盡皆化為泡影。


    我們可以承受苦難,但唯獨不能失去希望。然而對我們來講,最後的希望已然破碎……”


    陸恆點了點頭:“那好。既然如此我就要失陪了。”


    “你去幹什麽?”老嫗驚訝地問道。


    “出去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改變些什麽事。”陸恆淡淡一笑“或許順手拯救一下世界也是可以的。”如此自大而又順理成章,這樣說話的人隻有陸恆。


    “等一等……”老嫗的聲音忽然顫抖起來:“我們是不是見過?”


    陸恆搖了搖頭:“很遺憾,我並沒有印象。”


    老嫗眯起眼睛,神思飛到遙遠的過去:“也許你忘了,但我卻仍清楚的記得。那是我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碰見了一個奇怪的小孩兒。


    他穿著一雙虎頭布鞋,頭上紮著兩個發髻,整個人如粉雕玉琢般可愛。對……就是你現在的樣子。


    他坐上我的紙鶴,小小年紀便口出狂言,說要以一己之力糾正整個世界的錯誤。我記得他的名字,他叫陸恆。”


    “巧了,我也叫陸恆。”陸恆說道:“但我卻不記得做過這些事。況且多年前那人五歲,現在應該已長大成人才是,所以那肯定不是我。老太太,你認錯人了。”


    “不會認錯的。”老嫗說道:“即使長相會認錯,那孩子的表情我也絕不會認錯。他隻有一種表情,就是微笑。


    他還告訴我說,他是個無心之人。”


    陸恆一愣,歪著頭道:“聽起來是我本人無疑了……”


    老嫗鄭重其事地走到陸恆麵前。她雖然已經十分蒼老,但在她的臉頰上仍可以覓見一絲當年的風采。她穿著白色的上衣,緋紅色裙子。雖然拄著拐杖,但身姿依然挺拔,看上去和那些披著獸皮的野蠻人截然不同。


    老嫗說道:“我再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紹。我叫櫻樹美雪,東瀛扶桑人……”


    “扶桑扶桑……”陸恆輕輕念叨著:“那不是一個海外的國家嗎?”


    年老的美雪點點頭:“是的,我可能此生都再不會有機會迴去了。想當年我漂洋過海來中原,是為了阻止一場劫難的發生。然而無論如何努力,事情都無可挽迴的走向了最糟糕的一麵……”


    “也許還沒到最糟的時候呢。”陸恆仍在沒心沒肺的微笑。


    美雪眼中忽然燃起希望的火苗:“陸恆,你聽我說:你腳下的這個法陣叫做幻靈之陣,可以召喚一名救世主。


    我打算召喚一個名叫李殘的男人。他的那把單刀天下無敵,更重要的是他擁有一顆善良的心和絕不退縮的靈魂。我一度認為隻有他才可以拯救世界……”


    “李殘……”陸恆默默念道:“是的,我記得他。我曾和他交手,也曾和他聯手。這個人的確配做我的對手。”陸恆的眉毛輕輕一挑:“也許某一天我可以跟他分個勝負。”


    美雪卻哀歎道:“你沒這個機會了……”


    “哦?為什麽?”


    “因為他已經死了。”美雪幹涸的眼中忽然泛起點點淚光。“幾十年前他為了找我,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我本來可以和他在一起,安安靜靜的攜手走完餘生。但他心中的責任感不允許他那麽做,於是他帶著那把所向披靡的單刀直接挑戰這個世界罪惡的根源。


    然後……”


    美雪哽咽了:“然後他失敗了,像一位史詩中的悲情的英雄般一敗塗地。從那天開始世上便無人可以阻止混沌的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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