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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阿忠十歲。


    他住的這條街本叫龍雀街,屬意高貴吉祥。但後來破落了,便被百姓稱作雀兒街。裏邊藏的淨是小偷、潑皮和做犯法買賣的人。


    這是湟州城中最令人絕望的無法之地。當兵的從不在這巡邏,清白人家也對此地避之唯恐不及,就連狗到了街邊也知道繞道走——因為它們明白,這條街上不但討不到吃食,反而會成為人們鍋中的肉。


    從東數第十五戶,門前有株大桑樹的,便是阿忠的家。


    阿忠一身灰衣洗得都發白了,上麵補丁摞著補丁。而奇怪的是,這樣貧窮的人家裏卻陳列著不少書籍。四書五經自不必說,就連最新的策論,朝臣折子的編纂集,甚至每月的時評都應有盡有。


    阿忠每天的事情就是讀書寫字。他若碰到不認識的字或不懂的句子,便寫在紙上,然後走二十裏路到城西一家學堂,去請教一位喜歡聊天的先生。


    當然,這往往會招來學子們一頓奚落。


    但母親告訴他,為了讀書,這點苦不算什麽。因為隻要好好讀書中,以後什麽都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車馬多如簇。


    讀書能改變命運。阿忠深信這一點。


    阿忠的母親過去是個妓女,被一個軍漢贖了身,從良了。但萬沒想到好日子沒過幾天,那軍漢便在征青海時戰死,一點撫恤銀子也被長官扣的精光。


    女人隻能帶著孩子搬到全城最破爛、最低賤的地方去。她什麽也不會,隻能靠給人洗衣過活。


    洗一百件衣服換一文錢。


    但她堅信一點:自己的兒子是人中龍鳳,將來總要一飛衝天。所以女人寧可餓得發昏,也要從牙縫中摳出些錢來,給兒子讀書寫字。


    阿忠也的確很爭氣,學什麽都快。但他究竟是個孩子,羨慕外麵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也想放風箏,打沙包,抽陀螺。


    但這太奢侈了。


    有一天,阿忠像往常一樣在屋裏寫字,忽然望見窗外的桑樹上趴著個和他差不多大孩子。那孩子也望見了他,問了一句:“書呆子,你寫什麽呢?”


    阿忠道:“我不是呆子。我寫的是聖人之言。”


    那孩子一笑:“聖人之言比得過這個嗎?”說罷,將一串新鮮的桑果扔進院子裏。


    阿忠撿起來,擦了擦放入嘴中,舌頭上仿佛生出一泓甘甜的清泉。在一刹那,他忘記了所有憂愁。


    樹上的孩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阿忠,你呢?”


    “我叫鄭二狗,就住你家隔壁,我怎麽從沒見你出過門?”


    “我娘不讓我出去。”


    “那就沒轍了。”鄭二狗聳了聳肩。“不過你放心,我有空就來這兒摘桑果給你吃。”說罷他從樹上敏捷的跳下去,牆外傳來一句話“改日見!”


    晚上,母親拖著疲憊的身軀迴來了。她見了阿忠,忽然二話不說便抄起洗衣棒,劈頭蓋臉的將他打了一頓。


    邊打著,母親邊問道:“你知不知錯?知不知錯?”


    阿忠懵了,他是真的不知道。但母親哭的是那樣傷心,他也隻好說:“孩兒知錯了!”


    原來桑果在他的嘴唇邊上留下紫色的汁水,隻是這一眼,母親便知道他今天沒有好好讀書。


    棍棒打在兒身上,母親心中也在滴血。


    但她下手卻絕不容情,她要讓阿忠永遠把玩耍和疼痛聯係在一起,她要把這份恐懼烙進他靈魂深處。


    兒啊,別怪娘,娘這是為了你好。


    第二天一早,阿忠便出門了。他臉上多了幾塊淤青,眼圈也是黑的。為了彌補貪玩兒而犯下的過錯,他讀書讀了整整一夜。


    鄭二狗遠遠望見他,吃驚道:“書呆子,你怎麽了?”


    阿忠搖搖頭:“我沒事。”


    他想了想,問道:“我要到虎台書院請教先生。你跟我一起來嗎?”


    鄭二狗看著遍體鱗傷的阿忠,點了點頭。一路上,二狗給阿忠講些笑話,說些自己在市井中的見聞,路便沒那麽難走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多半年。忽然有一天,母親病倒了,很重。這是遲早的事,沒哪個女人受得了那麽高強度的勞作。


    阿忠拿了一吊錢去買藥,二狗自然仍是陪著他一起。可是還沒離開這雀兒街,半路上忽然閃出幾個潑皮無賴。


    他們消息最靈通,知道阿忠母親病了,手裏一定有錢。


    為首的潑皮對他說:“小子,你把錢交出來,再跪到地上給我磕三個響頭,恭恭敬敬的叫一聲爺爺,我便放你走!”


    阿忠道:“吾可以跪者:天地君親師也。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麽?”


    潑皮反手一個嘴巴便把阿忠打翻在地,指著他大罵道:“小雜種,你跟老子裝什麽清高?知道你娘是幹什麽的嗎?是窯姐!花錢就能嫖的婊子!你手上的錢也是她賣身掙的,趕緊給老子拿來”


    阿忠大聲道:“你胡說,不許你罵我娘!”


    幾個潑皮上來,對著他拳打腳踢,但他扔死死抱住了那一吊錢。


    這時隻聽一聲大吼,鄭二狗不知從哪兒撿了塊石頭,發瘋似的朝潑皮衝過去。


    為首的罵道:“小混蛋,你……”


    話未說完,他胸口狠狠挨了一下。潑皮都是欺軟怕硬之人,即使是個發瘋的小孩子,他們也不敢正麵相抗。


    扔下幾句狠話後,潑皮便連滾帶爬的跑了。滿臉是血的鄭二狗拉起阿忠,說道:“走,還得給你娘抓藥呢。”


    而阿忠,這個鐵石心腸的孩子卻落淚了。


    他愛母親,但現在卻隻剩滿腔憎恨。


    雖不太懂妓女這個詞的含義,但他知道書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娼妓乃是賤籍,其後代終生無法為官。


    讀多少書都不行。


    人的命運往往是一些小事決定的。如果那一天阿忠沒有挨揍,便碰不上那個管家模樣的人,那麽他的一生也會隨之改變。


    他可能會成為一個普通的測字先生,過完平凡的一生。在某天迴首曾經的苦難時,報以淡然一笑。


    但老天爺似乎故意讓人打了他一頓,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成全了他,那管家模樣的人叫龔清,身披名貴的黑貂裘,從秦王府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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