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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話顯然引起了皇帝的興趣,他斜著眼睛一看,說道:“原來是諫議郎。你說的這三人都是國家棟梁,朕的股肱之臣,怎會有罪?若說不清楚,你便有誣告之嫌,你老師會親手辦你的。”


    戴文忠道:“臣不敢妄言。白虎番犯邊,其朝中必有變故。兵部尚書王陵不知其事,有罪!


    十萬大軍襲取陰平,此處乃兵家必爭之地,而卻未見一崗一哨,兵部尚書有罪!


    綿竹關軍備廢馳,守將在交戰當天,竟不在關內。其死罪難免,左仆射,不能明紀律、善用人選,亦有罪!


    錦官城太守遙見敵軍,即開城投降,左仆射用人失當仍有罪!


    其所用人等奏折皆經尚書台過目,中樞令批示而未曾詳查,失職!


    此三人欺上瞞下,賣官鬻爵,蒙蔽聖聰,導致蜀地盡失,實有不赦之罪!”


    這些話眾人聽在耳朵裏,真是字字如刀。


    曾子宇暗暗點了點頭,不愧是自己最得力的學生,這一炮打得響!


    戴文忠是明德三年進士,稱他一聲老師。由此人來開第一炮是再合適不過。


    在戴文忠身上,曾子宇常能望見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這小子強硬、認死理兒,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的確剛正不阿,一切事情秉公而論。即使是自己的同窗,也該參就參,絕不手軟。


    時間久了,他便得了個“戴大炮”的雅號。


    蜀地被攻占的消息一傳出,戴文忠就立刻跑到相府,和自己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大通。


    至於說的什麽,曾子宇沒聽,也不用聽。無非是嚴懲某某,再如何挽迴局麵之類。他敢打賭,和自己三十一年前那道折子上的內容肯定相差無幾。


    戴文忠說完後,曾子宇笑著說道:“文忠啊,我知道你一心為國。但老師我老了,不中用了,說的話別人不肯聽。你不見這半年來處處受王陵他們打壓。


    你若有膽子,敢不敢明日早朝把這折子麵呈聖上,直接於百官麵前彈劾他們三人?”


    戴文忠憤然道:“有什麽不敢?我參的就是這幫奸佞!”


    今日他果然一出手便是殺招。把這第一炮打得是又狠又準。


    曾子宇笑了,在心中默默的笑。王陵他們以為這就完了?他們錯了,這隻是開始,接下來的打擊會更猛烈、更致命。


    隻聽皇帝沉吟道:“這三位都是忠臣,失職之過可能是有的,但要說不赦之罪恐怕嚴重了吧?”


    “陛下,並不嚴重,下官有證據!”於是他條分縷析,詳述三人罪狀,真有不少幹貨,直聽得官僚們一身冷汗。


    皇帝聽完後若有所思:“是否有罪不能憑你一麵之詞,朕還要聽聽旁人的意見。”


    曾子宇心中大喜,接下來還是他的人,這局比試他已經贏定了。


    但萬沒想到戴文忠卻突然說道:“不,陛下,臣還沒說完。”


    誰都沒想到他會說這話。這無異於頂撞皇帝。


    無論是曾黨還是反對派,全都懵了。這唱的是哪一出?


    曾子宇心中一沉,立即道:“戴文忠,你放肆!沒聽見皇上說想聽旁人的意見嗎?”


    不等文忠說話,皇帝卻道:“曾老,讓戴議郎說說也好。總得給年輕人些機會嘛。”


    曾子宇立刻閉嘴了。因為他深知鐵律的第二條:皇帝喜歡看大臣內鬥。這一條同樣是誰碰誰死,而且死的更快。


    隻聽戴文忠昂然道:“白虎番入蜀,我軍毫無抵抗,這隻是表象。背後涉及我大梁的三大隱患,分別是:吏製、軍製和稅製!”說罷侃侃而談,痛砭時弊,自是一股書生意氣。


    曾子宇剛才是心驚,現在則有些心痛了。這小子實在太像年輕時的自己了,為了理想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投入烈火中。愚蠢而壯烈。


    戴文忠死定了。


    他提的這三條製度是由皇帝默許實行的。其中許多不明不白的銀子悄悄進了皇帝的內坣。若是查下去,不是打皇上的臉嗎?


    最後,戴文忠道:“請陛下內修政理,外整軍務,再遣一上將提師入蜀。現在趁白虎番立足未穩,可一舉功成也!”


    沉默,嚇人的沉默。


    大殿上隻有銅獸肚子裏的熏香燃燒的畢剝聲,除此之外沒有半點聲息。


    皇帝的意思還不明朗,誰也不敢率先表態。他們看不見,皇帝那張背過去的臉上早已殺機湧現。


    這時,突然在殿角,一個生澀的語音傳來:“陛下,臣有本上奏!”


    眾人的目光刷的投過去,隻見是一個矮小的身影。此人身高六尺,相貌平庸,屬於扔到人堆兒裏就找不到的那種。可眼神中卻自有一股倔強與狠鷙。


    大多數人不認得他,因為此人穿的是從八品官服,隻是個殿前拾遺,屁大的小官。


    皇帝當然更不認得,轉過身來,撓頭道:“你是……”


    “啟稟陛下,臣乃東瀛扶桑人,佐藤良介。陛下賜名左良。”


    “哦!”皇帝想起來了。大概七八年前,東瀛來了一批遣漢使,本著懷柔遠仁的原則,自己便封了其中一人官,還賜了名字。本以為這些年過去,他應該歸國了,卻沒想到這人還在呢。


    近年黨爭劇烈,卻不見左良參與。究其原因,還是他的官太小了,小到哪一派都沒空拉攏他。


    皇帝覺得有趣,便道:“奏來!”


    左良高聲道:“臣以為:戴文忠,誤國!”


    這迴輪到反對黨竊喜了,平白無故多出來這麽一杆槍,且看他能鬧出多大動靜。


    當然最震驚的要數戴文忠。不是因為遭人反對——反對他早就預料到了。而是因為這個佐藤良介幾乎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不禁失聲道:“良介兄,你……”


    良介用一個銳利的眼神製止住他,繼續說道:“戴文忠其人迂腐可笑,陛下用人得當,令下官佩服得五體投地!”


    皇帝一聽,不禁笑道:“左愛卿,你的漢文是不是不好?啟用迂腐之人怎能讓人佩服呢?”


    良介道:“陛下,我沒說錯,請允許我解釋一下。戴文忠雖然迂腐,但是個大大的忠臣。他隻知道朝廷,卻不知道自己,否則今天也不會冒死去參這些大員。


    但他鼠目寸光,對改革之事一竅不通。簡直不值一駁。所以聖上讓他擔任諫議郎專司參奏時弊,卻不委以實權,是大大的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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