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連我對你有那種心思都不懂,怎麽會想到這麽複雜的事?”他用力抽了一口煙,垂著眼,語速也快了幾分,“這方麵的東西你平時一點也不接觸,可能身邊也沒人能給你分析。你當時那麽小,又嚇壞了,對你媽媽關心則亂,如果被有點閱曆的人引導一下……其實,出了那種事,沒人能保持冷…………”


    “梁墨冬。”我打斷他,“你是希望這樣,還是真的認為是這樣?”


    他一下就不說話了。


    顯然,他拿不準。


    任何一個有點理智的人,都拿不準。


    如果今天的我潔身自好一點,還是那支他心裏紅玫瑰的樣子,那他肯定就能拿得準一點了。


    但顯然不是啊。


    我這德行。


    說蚊子血,蚊子都得上法院起訴個誹謗侮辱。


    我說:“你就放棄幻想吧。”


    我把他的煙拿過來點上一支,他都點了,我這種女流氓早就該點了。


    我點了煙,說:“今天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那你也別介意我說話直接。我知道你就是不想承認,我就是想要點兒錢。改口供,嗬,那幹嘛還收人家錢呢?你解釋不了這錢。”


    他果然沒說話,他不敢看我。


    他隻是看上去很平靜,靠在椅背上,垂著眼睛,沉默地抽著那根煙。


    而半小時前,他還端正地坐著,是高高在上的的,自信優雅的,幹淨整潔的,沒有瑕疵的梁總。


    現在,那條狼狽的紗布又迴到了他的手心裏。


    跟我在一起,從小到大,他總是在受傷害。


    我告訴他:“你心裏是有答案的,就像你是怎麽把我弄來,讓我陪你過這幾天,呆在這裏……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錢。我愛錢,隻是我眼力不好,不知道誰是真神。而且我現在也不認識,你看我混了這麽多年,連那種地方的門兒都沒進過,畢竟那些需要我給他湊發票報銷的男人是不可能給我買那些東西的。”


    明白吧,我就是個低端的表子。


    差不多點兒就可以了。


    我想,說到這兒應該就差不多了吧?


    今天馬上就結束了。


    可惜了,龍蝦跟鮑魚都還沒吃完。


    然而,許久之後,梁墨冬還是出了聲。


    他先是輕輕地叫了一聲:“玫瑰。”


    然後他抬起眼睛,看著我,很久、很久、很久之後,才輕聲地問:“那你後悔麽?”


    你後悔麽?


    如果前麵的一切是一篇閱讀理解。


    那這句話,就是他花費了這麽多的心思、時間、金錢等等……的中心思想。


    錢、這麽多的錢,上百萬……顯然還可以更多的錢,我想象不到的錢。


    這麽好的男人,或許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至少在我心裏是如此。


    人生至美,都在眼前。


    是我劃著火柴,都看不著的生活。


    你後悔麽?


    為了那髒兮兮的二百塊錢,放棄了這一切。


    後悔麽?


    那二百塊錢,我拿它買了一條廉價的裙子,我人生中第一條從頭到尾都隻屬於我一個人的裙子,和一件送不出去的廉價禮物。


    一切都是廉價的,包括那個廉價的我。


    那二百塊錢,讓我在他心裏由一個幹幹淨淨的女孩子,變成了那朵跌進了泥水裏的賤物。


    那二百塊錢,是房東從我給的那兩萬現金裏抽出來的,是我媽動手前一點兒一點兒攢的那兩萬裏……最後屬於我的錢。


    她計劃讓我拿來交大學的學費。


    它確實也被我用來交了“學費”。


    我至今仍記得,那天我媽殺完我爸時,我剛好迴家。


    就在一小時前,我剛剛看完梁墨冬的籃球賽。


    那天是和一中,他是全場的mvp。


    獎品是一件紅色的二十三號籃球衣,和邁克爾·喬丹在公牛隊的那件一樣,他把它套在了我的身上。


    我穿著那件寬大的籃球衣,它太大了,像一條裙子,晃蕩在我的長袖衫外麵,不會摩擦到我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一觸就痛的傷口。梁墨冬說:“很好看,玫瑰,你穿裙子一定漂亮。”六子和球隊的其他隊友在旁邊笑,管我叫“梁太太”。


    一小時後,我迴到了家。


    看到了我爸七零八落的屍體。


    頭塞在衣櫃裏,睜著那雙和我一模一樣,卻總是醉醺醺的,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我不記得我叫了沒有,總之警察很快就來了,銬走了我媽。


    那段日子,我的整個世界都很靜,我已經傻了。


    我有個我媽給的舊智能機,我拿著它查來查去,隻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我媽是板上釘釘的故意謀殺,人證物證俱全,可能還屬於手段殘忍,十年起步,最高死刑。


    我媽真的很不容易,她前半輩子被娘家欺負毆打,從南方的一個小村跟著我爸跑到了這裏。


    她以為能過上安穩日子,結果後半輩子又是欺負毆打。


    她也不是不能繼續跑,可我怎麽辦呢?除了媽媽,沒人管我。


    我是我媽唯一的孩子,除了我,也沒人能管她。


    我必須得為她做點什麽。


    那時還沒有律師介入,我媽的計劃我不知道,警察調查到什麽也根本不告訴我。


    僅僅看過《名偵探柯南》的我,其實也不太懂法醫具體有多大能力,隻知道物證我動不著,那個唯一的人證,有可能是我媽唯一的機會。


    我去找那個房東,然後那個房東提出了他的要求。


    他要錢,要我。


    我有錢,也可以給他我。


    我沒有告訴梁墨冬,因為殺人是我所有認知裏最大的罪,我不敢跟任何人商量這件事。


    梁墨冬很聰明,看去挺有錢……然後呢?


    我媽真的殺了人呀。


    他就算願意幫我,又能做什麽?


    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當然,此刻的我,當然明白他能做什麽。


    ——他能扭轉乾坤,改變那一切。


    可是後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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