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國字臉,藍袍垂地袖,楚方和兩月之前沒什麽變化。爽朗的笑聲毫無雜質,不像尹朝華那樣虛偽。他的身後跟著很多人,估計都是白鳥峰的徒弟。


    雷縱橫麵容尷尬,白藕一般的手臂一個勁地撓頭,道:“我為人愚笨,朝華兄不高興也是應該的,應該的。”


    “嗬嗬,小雷啊,為人不該高傲,但也不要總是妄自菲薄才好啊。”楚方虎步流星地走上來,步伐沉穩,又粗又長的手臂耷拉在膝蓋兩側,像人猿一樣頗為不雅,眾人敬重他的為人,沒人敢取笑。


    雷縱橫還是撓頭,像個正在受訓的小孩,“是,師兄教訓的是,師兄教訓的是。”


    “你看看,又來了不是。”楚方抬臂拍他後背,“挺胸,抬頭。記住,你是碧池峰最出色的弟子,與我平起平坐,不要總是卑躬屈膝的,像什麽樣子。”


    “師兄德高望重,我哪敢和您平起平坐啊。”


    “說得我好像多老似的,還德高望重呢。”和長相不同,楚方言語頗為幽默,“如實招來,怎麽得罪朝華兄了。”


    “這個……”雷縱橫又犯了難,若是將之前的事情如實敘述出來,不免顯得尹朝華小氣,會惹他不高興;可若是撒謊吧,又欺騙了楚方,更是不好,怎麽辦呢?


    他思來想去,理不出頭緒,正犯難呢,尹朝華一合扇葉,主動走過來道:“我也是氣師弟太客氣,未免失了身份,故意氣氣他的。”


    “是是是。”雷縱橫如釋重負,連連點頭。


    楚方自然知道這是解圍的托詞,可也不想戳破,又是哈哈笑道:“原來是這樣,小雷啊,尹師兄用心良苦,你可不要責怪他啊。”


    “師兄說笑了,我怎麽敢呢。”


    “你又來了。”楚方輕輕拍他,“好了,迴位子上去吧,掌門就要到了。”


    “是,師兄。”


    楚方隨著他一起往位子上走,在這個過程中偷著向葉飛那邊瞅了一眼,看到兩人身上的氣明顯渾厚,幹笑了數聲。


    金蟬翠身邊的兩位隨從見到楚方走了過來,都很自覺地站起來為他讓座。楚方拉著雷縱橫很坦然地坐在了金蟬翠的右手邊,其他隨行來的師兄弟們都落座在他們身後,白鳥峰來的人太多,後麵的位子一下便滿了。


    “師兄。”金蟬翠和鳩山鳴同時拱手。


    楚方坦然受之:“師弟,好早啊。”


    “師兄見笑了,我也是剛來。”鳩山鳴眼睛彎彎的像道月牙,“倒是金師弟來得確實很早。”


    金蟬翠向來討厭這種互相的奉承,本想拱拱手,點點頭就了事了,沒想到鳩山鳴將話引到了自己這裏,無奈道:“鳩師兄見笑了,我其實也就早到一步而已。”


    “嗬嗬嗬,我看啊,要論謙虛,金師弟比小雷更甚之呢。”鳩山鳴用娟帕捂住嘴,咯咯地笑個不停。


    “嗬嗬。”


    見眾人寒暄頗為熱鬧,尹朝華轉過身對著莫君如微笑:“師妹,剛剛沒有嚇到你吧,咱們也入座吧。”


    莫君如點點頭,微笑著向他走來,尹朝華以為她答應了,便伸出手去扶她的腰,不曾想對方離近後,猛地揮出一拳,正打在自己胸口上:“滾。”莫君如甩下一句,便再也不看他了。


    尹朝華站在原地,氣的指間直抖。


    與此同時,朗日之下忽的飄來一朵白雲,入骨的寒意急降下來,尹朝華幾乎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來了,但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明知來者是誰,可還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望向懸浮在玄青殿外,無際藍天之上的那朵孤雲,心中充滿期許。


    抬起頭來,雲彩遮住了日光,但刺燒感沒有緩解,仿佛是被那片充斥了視界的雲刺傷了,難道那朵雲甚至不容許視線的靠近?


    眾人恍然,猶如身處夢境。


    下一刻,白雲急墜,隕石墜落般地衝向神殿。坐在椅子上的人們,感到了深深的恐懼,推搡桌椅向後閃退。然而雲團落地,並未發出震撼之聲,眾人隻覺得,有股急流自全身的每一個棱角處衝刷過去。


    不可思議的光景,不可思議的經曆,不可思議的氣息。


    當雲氣散盡,神女現出真顏的時候,場中之人無論男女,無論身份的高低,無論能力的強弱,都避開了目光,在那一刻,沒人敢於直視她,因為那是天地間最特別的女人——冷宮月。


    冷。宮。月。這三個字就代表了一切。所有不可思議的事情,隻要和這三個字套上關係,就完全可以解釋的清楚。


    因為,那可是冷宮月啊。


    出生年月不詳,被明月峰峰主納蘭明珠發現於一座廢棄的宮殿內,肌如寒玉,麵似冷雕,冷宮月的盛名由來已久,不僅因為她手中的雪塵劍,更因為她氣質中永遠的疏離,即便距離再近,但似乎連她的衣角,你也永遠觸碰不到。


    離得近了,眾人才發現,籠罩在冷宮月身上的不是雲氣,而是寒氣,從遠處看,倒像是一朵飄渺無形的雲,離近了才知道究竟有多麽的堅硬。


    冷宮月依舊素白的衣衫,從頭到腳不沾染一絲塵垢,尹朝華搖晃折扇,勉強壓抑內心的激動,對她微笑,然而冷宮月目不斜視,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站在那裏的是空氣,是完全不值得關注的東西。


    尹朝華顯得很尷尬,但他早已習慣了如此,他早已習慣了被這個冰冷的女人無視,天上地下試問又有誰能得到她哪怕一絲的展顏呢。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絕對不能得到,所以有什麽好灰心喪氣的呢。


    冷宮月不留步地向前飄,尚未散盡的冷寒在腳下駐留形成煙氣,更增添了一絲神秘。與她相比,一道而來的納蘭若雪雖然樣子乖巧,皮膚細膩,身材勻稱,一副可愛的模樣,但是相形見絀確實差了許多。


    這並不代表納蘭若雪不漂亮,隻是冷宮月太特別了,在她的麵前,任何優秀的人都會失去光輝,所有的目光隻會落聚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見她過來,眾人毫無褻瀆之心,紛紛避閃讓開一條道路。


    冷宮月前行的很順利,目不斜視,白帶飄飄,仙姿卓卓,納蘭若雪頑皮地跟在她身後,對著花癡的同學們不時眨眨眼睛。


    所有的目光都對準了她們,所有的眼睛都凝聚了。


    他們看到,在冷宮月走到第一排,經過了方白羽座位的時候,竟然從未有過的駐足了一瞬,雖然馬上她便落座了,但隻是這一瞬間的停頓,就已在人群中掀起軒然大波。


    為何?為何她會在方白羽座位前駐足?這其中蘊含了怎樣的意思?莫不是女神也被那個小白臉迷惑了吧。


    種種猜測紛至遝來。


    尹朝華怒從膽邊升,奮而合起折扇向前怒衝了兩步,當龍足踏在玄青殿青石上時,散亂的步伐又穩住了,所有的怒意都隱藏了下來,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平靜地走到冷宮月的麵前,輕輕地道了聲:“師妹。”


    冷宮月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而在這兩人身後,方白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他誤以為是兩日前的糾纏遭致了對方的記恨,恨其小肚雞腸。而葉飛的心裏則酸溜溜的,因為隻有他才知道,那一瞬間的停留,到底是為了何事。不過他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的是,那一瞬間的停留,並非是為他,而是為了方白羽。


    有時候,命運真的難以捉摸。


    當蜀山新生們所有的幻想變成了泡影,當交織在一起的命運狂鯊互相咬合,當所有青年俊傑終於到齊。他們的老師,天上地下最強的那個男人,浩瀚正道的掌舵人,蜀山劍派掌教李易之終於出現了。


    他一步踏來,變魔術一般出現在了與眾人正對的書案前,背脊雖然略微佝僂,氣勢卻如山嶽般偉岸,說出的話語更是板上釘釘,不容置疑,“既然都到齊了,那麽,上課。”


    “嘩。”全員起立,九十度彎腰,對著老師恭敬行禮。


    朝華峰君子氣如何,白鳥峰浩瀚力如何,末日峰狼子心如何,明月峰疏離月又如何,任你多麽的優秀,任你多麽的特別,在這個老人的麵前也必須彎腰,甚至比別人彎的更厲害。直至掌教慢慢地道了聲:“請坐。”所有的人,才敢坐下。


    ——這就是蜀山。


    ——放眼九州,最接近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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