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師傅在一顆樹下撿到了我。


    師傅說,當時他發現我的時候,一群餓紅眼的野狗正圍著我,哈喇子都流到了我的臉上來了,如果他不是來的及時,我可能已經成為唾肉,被分食了幹淨。


    師傅抱起我之後,發現我還睡得香,一點也沒有哭,頓時笑了,罵了一句臭小子之後就收養了我。


    我的名字叫李塵,寓意低到塵埃的李姓之人。師傅說李塵這個名字他起的是很有講究的,是用半包煙找城北的李瞎子算了命之後才起的。


    李瞎子是一個風水師,據說年輕的時候眼睛是好的,沒想到臨老卻瞎了眼的,醫生說是得了急性炎症引發的,但是他自己說是窺探太多天機,老天才讓他瞎了了眼。


    那時候師傅抱著我去找李瞎子,李瞎子摸了我的麵相,說我命格很兇,眉毛裏和嘴角邊的兩顆痣形成守宮,是羅睺之相,得起一個低下卑微的名字壓一壓才行,否則活不過十五歲。於是兩人一商量,起了李塵。


    打我記事開始就跟在師傅後麵乞討為生。


    沒錯,我的師傅是個乞丐,而且還是一個性格孤傲的老乞丐,要錢也是比較橫的那種。別人要錢都是低三下氣,可憐可憐我吧。遇到好心的人,自然會有人給點錢。


    而師傅不同,要錢的時候一副天王老子樣,一隻手端著碗放在人家麵前,另一隻手的食指指著對方腦袋。


    “給錢!快點!不給錢,打了啊。”


    對此導致懵懵懂懂的我對乞丐產生了誤解,以為是什麽豪橫的職業,也學著師傅跟人要錢。直到後來被人打了一頓,才知道乞丐要錢不能這麽豪橫,得跪著要錢。


    師傅不止要錢和別人不一樣,撿破爛也和別人不同。


    城南有一個垃圾場,是整個淮水縣城垃圾存放的地方。


    早上一車一車的環衛車開進去,垃圾的數量可想而知了,基本上很多拾荒者都會去撿,我自然也跟著師傅去撿。


    一開始我還以為師傅是撿一些東西賣錢,但是很快我就發現,他和別人撿的東西不一樣。


    別人都是撿一些銅鐵、紙箱、塑料瓶,而且什麽值錢撿什麽。他則不同,總是撿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什麽半截木凳、碎掉的鏡子、帶著血跡的枕頭,以及很舊的家具,都是一些看起來用了很久的東西。而師傅每次把這些東西撿迴來之後,就囤積在院子裏。


    搞得整個院子都臭氣熏天的。


    有幾次租我們房子的老大爺,更是罵罵咧咧的要趕我們走,如果不是師傅用一遝鈔票打發了,估計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不過一個想法也在我腦海中產生,師傅每天要的錢都不多,撿的東西也都是賣不了錢的玩意,他給大爺的錢是哪裏來的?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師傅以前攢的老底,後來隨著逐漸長大才知道,師傅撿的東西並不是垃圾,是真的能賣錢,隻不過他都是夜裏賣的。


    每到月末的時候,師傅會在在門口掛上一盞特製大紅燈籠。


    這紅燈籠是師傅是紅紗做的,上麵還用黑墨寫著一個大大的商字。


    白天看起來沒什麽,一點也不起眼,但是到了晚上,耀眼的紅光會照的很遠,老遠就可以看到紅燈籠。


    一開始的時候還小,不知道這個是什麽東西,而師傅每到這個時候,也總會給我吃少計量的安眠藥,所以小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這迴事情。第二天院子裏麵的東西沒了,也是以為師傅扔了。


    但是隨著長大,對安眠藥產生了抗性,晚上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睡到大天亮了,師傅也不敢加大計量,怕把我吃傻了,所以囑咐我,他要做生意了。


    夜裏無論看到什麽都盡量不要發出動靜,也不要亂說話,然後把臥室的門從外麵鎖了起來,他自己則拉著一把老柳椅坐在院子裏麵等待客人。


    而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師傅撿來的東西能賣錢,也是第一次見到客人。


    師傅的客人客人來的很晚,幾乎到了深夜,第一個客人才上門。


    第一個客人是個一個坡腳的女人。


    師傅看到她後也沒說話,就坐在院門口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


    那女人就像是沒有看到師傅一樣,直接跨門走了院子。


    她的樣子很奇怪,夜色裏我看不清她得表情,隻見她一瘸一拐的走進了院子,隨後開始罵罵咧咧的找東西,一邊找,一邊罵,語言極其難聽。


    我仔細的聽了聽,雖然語言含糊不清,但是能挺清楚似乎是在罵一個男人,說什麽渣男拋妻棄子不得好死,她一定會日日纏著他。


    那女人拿起了很多師傅撿來的東西,看了幾眼後,又都放了下去,直到在地上找了一個紅色的高跟鞋。


    看都這個紅色高跟鞋後,她停止了叫罵,開始笑了起來。


    那種笑,讓人感覺頭皮發麻,就好像一個精神病一樣,笑的很病態。


    找到了……嘻嘻嘻嘻……找到嘻嘻……找到了……嘿嘿。


    隨後女人給瘸的那隻腳穿上了紅色高跟鞋,就甩了一把錢給師傅,一瘸一拐的走了。


    等她走了之後,師傅才撿起錢,揣在了口袋裏,然後繼續抽煙。


    這就是來買師傅東西的客人嗎?看起來也太不正常了吧。


    我扶在窗戶台的欄杆上,把頭伸出去喊了一聲師傅。


    買東西的詭異就算了,師傅怎麽也不說話。


    師傅聽到我聲音後,頓時迴頭瞪我,猛地咳嗽了一聲。


    “嗯哼!”


    聲音很大。


    我立馬把頭縮了迴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第二個客人也來了,是個駝背的老婆婆,這個客人更加詭異。


    她是爬進來的。


    師傅坐在院門中間,那駝背的老婆婆直接從師傅的老柳椅旁邊爬了過去。


    雖然沒有月亮看不清,但是我能感覺那老婆婆爬的很吃力,她的每一下肩膀揮動的都很用力,重重的砸在地上,要知道我們家的院子可是水泥澆灌的啊,這樣不疼嗎?


    “老婆婆你不痛嗎?”我再次把頭伸出來下意識的說道。


    我這話一出,地上的老婆婆猛地抬起了頭看向我這個方向,隨後啪啪啪的就要朝我這裏爬過來,速度是之前的幾倍。


    “你幹嘛!!!”


    這個舉動把我嚇得直接後退了好幾步。


    “挑物!”師傅猛地一下站了起來,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他的聲音不大,猶如鎮鍾,老婆婆眼看就要到臥室門口,聽到師傅的聲音後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送你一件。”師傅再次說話。


    那個駝背的老婆婆聽到這句話,才恢複了一開始的速度。


    啪……啪……啪,夜色中,她調轉身形,朝著院子的方向爬去。隨後一番尋找後,找到一個帶著血跡的擀麵杖。又像一開始一樣,從師傅的老柳椅旁邊吃力的爬了出去。


    後半夜裏,陸陸續續的來了很多客人,而我因為被那老婆婆嚇到了就沒敢再看。


    第二天公雞打鳴,師傅關上了大門,取下來紅燈籠。


    而他關上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從床上拽到了院子,啪的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忒娘的,不是讓你不要說話嗎!平時那麽聽話,這次怎麽這麽犯渾,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要不是為師,你差點被那個老太婆帶走!”


    “師傅那些人是……”


    “人?你看那些像人嗎!!”


    師傅的這句話,猶如一道晴空霹靂,直接轟的一下,讓我腦袋嗡嗡作響。


    而師傅接下來的話,更加讓人絕望。


    “昨天晚上那個瘸腳女人你不覺得眼熟嗎?我給你提個醒,一個月前,電視的新聞你還記得吧。”


    師傅這話一處,我頓時不寒而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師傅有看新聞的習慣,不過看的都是本地新聞。


    前不久有一次吃飯,我們在看新聞,就報道過這一件事,昨天晚上沒有注意,但是經過師傅這麽一提醒,我想起了這件事,那個女人和新聞上的女人穿一樣的衣服。


    新聞上說有個女人被車撞死了,整個人都在車軲轆裏碾了一圈,死的透透的,因為是本地的事情,所以這件事情我記得很清楚。我當時還感歎一句,這女人也太慘了,自己以後討飯要錢一定多看路。


    來買師傅東西的人,居然是已經死去的人,這也太邪門了吧!!


    師傅看我明白了,語氣也緩和了很多。


    “現在知道怕了吧,我不妨告訴你,你師父我之所以能把你養的這麽大,就是因為做了死人的生意。門口掛的紅燈籠也不是給人看的,是給鬼引路的!這麽些年來,我怕你闖禍,所以什麽都沒有告訴你,每次做生意的時候也都會喂你吃藥,就是害怕你向今天一樣撞邪!”


    這幾天你就別迴來了,去瞎子叔那邊呆兩天吧,緊接著師傅給了我一些錢,讓我趕緊去找瞎子叔。


    臨走還囑咐我,他不叫我迴來,我就不準迴去。


    在這個城裏,師傅隻有一個朋友,那就是瞎子叔。


    打我有記憶的時候,師傅就經常帶我去瞎子叔家蹭飯,雖然師傅髒兮兮的,但是李瞎子從來也不嫌棄,每次師傅帶我去的時候,他都拿出好酒和師傅喝上幾杯,這也為什麽我出了事情,師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瞎子叔,因為就瞎子叔是他唯一的朋友。


    瞎子叔是住在城西的,和我師傅一樣也住的比較偏,隻不過一個住在城北,一個住在城西。平時的時候,師傅除了蹭飯,幾乎就不去串門,而瞎子叔眼睛不好,兩人基本上都是不怎麽見麵。


    我才剛到瞎子叔家,瞎子叔就在門口笑嗬嗬的接我了,似乎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來了,走,叔帶你進屋吃好吃的,給你壓壓驚。”


    隨後我跟著瞎子叔來到了院子裏麵,桌子上擺放著一隻荷包雞,還是熱乎的。


    “來吃。”


    由於一早上走到匆忙也沒來及吃早飯,再加上陸有點遠,我跑了一個多小時,肚子早就餓壞了,此刻聞到香味,沒有絲毫客氣的擰下一個腿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瞎子叔見我吃的香,又給倒了些水。


    隨後坐在我旁邊說道。“這兩天你就住在我這,你師父說了,等解決了麻煩之後,你就可以迴去了,這兩天呢,你也別閑著,每天去街上要錢,也不要,多二三十就行,但是得是硬幣,知道嗎?”


    “為什麽?”我咽了口中的雞腿肉問道。


    瞎子叔拿了紙巾給我擦了擦。


    錢經過不同人手的東西,雖然髒,但是卻也是人氣最足的東西,沾染著不同人的陽氣,不過這些陽氣很容易就散了。而硬幣不同,硬幣是至剛之物,鋼芯鍍鎳,可以包裹手上的人氣,長期儲存。


    你之所以被那老太婆盯上,就是因為你說了話,氣從口出。


    髒東西這東西喜歡人氣,但是卻害怕大量不同的人氣,所以討要點硬幣放身上,多少還是有點作用的。


    “原來如此。”我豁然開朗。


    瞎子叔似乎對這方麵很熟悉,而且從他說話的口氣,好像早就知道我師傅是做這行生意的。


    於是我試探性的問道。“瞎子說,你是不是知道我師傅的事情了。”


    果然瞎子叔點了點頭。


    於是我接著問道。


    “那瞎子叔,我師傅是幹什麽的,他怎麽會和死人打交道啊。”


    原本坐在旁邊喝茶的瞎子叔一愣,隨後歎了一口。


    “哎,這個還是讓他抽空自己告訴你吧,另外這件事你不要告訴別人,知道嗎?”


    “哦……”


    看到瞎子叔似乎不願意說的樣子,我也知道問不出結果,但是師傅到底是什麽來頭,為什麽可以和死人做交易,而且既然有這個本事,為什麽還要做個乞丐,每天上午浪費大半天的時間去乞討。


    雖然要錢的方式霸道了點,但是他完全可以不用討錢的啊,因為光是和死人打交道這筆錢就夠花了。


    昨天晚上,那些人扔給師傅的錢都是紅色鈔票,而且都是一把的,大可不必去要錢了。


    這些疑惑深深地困擾了我。


    下午,我離開瞎子叔的家後,就去街上乞討了。城西的人流量還是可以的,在加上要的就一塊錢,大多數人都給的,一下午的功夫就要的差不多了。而錢剛要的差不多,我就迴去了,因為瞎子叔說過錢要完了之後就盡量不要在外麵。


    我把錢都揣到了口袋裏就往迴走了。


    一連幾天,幾乎每一天我都是去街上乞討。


    今天晚上,我還和往常一樣迴到瞎子叔家,剛進門就看到瞎子叔給我留的紙條。


    瞎子叔不同於師傅,他每天工作的時間都是隨客戶的,有的時候還得去客人家坐坐,所以有時候會迴來的晚一些,但是每次走之前給我留了晚飯和紙條。


    我打開紙條上麵隻寫著一句話,你師傅叫你迴去。


    師傅終於把事情解決了嗎!我頓時激動了起來。這些天一直沒睡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自從來到了瞎子叔家,我的脖子就很酸痛,我懷疑是床的原因。


    現在終於可以迴去睡個好覺了。


    而且這些天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師傅,但是因為見不了麵,電話也打不通,所以都沒辦法問。


    也不知道師傅怎麽樣了,有沒有事,當時走的時候他眉頭緊皺,可千萬別出了什麽事情。


    我胡亂的刨了兩三口麵條,就急匆匆的往老院子趕了。


    很快我就到了。


    剛到老院子,我就傻眼了。


    門口居然掛著一盞大紅紗燈籠,因為是夜晚,紅色的光,把整個院子外麵照的紅豔豔的,隻不過這次比較詭異的是,燈籠上寫的不是商,而是囍。


    這是怎麽一迴事?


    我走進敞開大門的院子。


    剛進院子,我就愣住了,原本髒亂的院子此刻被收拾的幹幹淨淨,但是院子正中間卻停放著一口纏繞白綾的黑棺,棺材的前麵插著三柱檀香。


    我們家的院子怎麽會有一口棺材,師傅到底在搞什麽?


    我看向房間,房間裏麵燈也都是暗著的,這證明師傅不在家。


    “師傅?”我輕聲的喊了一聲。


    沒人迴答。


    看來師傅真的不在家。


    師傅可能正好出去了吧,我在門口等他一會好了,因為院子裏麵有棺材,我一個人也不敢待在院子,就倚在門口的牆邊,想著師傅一迴來就能看到我。


    可是等了好久,師傅都沒有迴來,因為有點冷,我漸漸的就蹲在了地上,整個身體縮在了一起。


    不知不覺,夜深了,一股困意上來,我也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吹彈拉唱的嘈雜聲吵醒了,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而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我直接傻眼了。


    原本漆黑的夜裏,到處都掛滿的紅色的燈籠,這些燈籠一個接一個的,一直掛到了院門口。


    而遠處,幾個人正抬著個紅色的棺材。身邊有人撒著紙錢,有人吹奏著喇叭,正朝著院子走來。


    這是怎麽一迴事!!!


    就在這個時候咚隆一聲,我背後的棺材板打開了,隨後一隻手從裏麵探了出來。


    而遠處的紅色棺材,也來到了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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