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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薦:巫醫覺醒。


    自從楊天棟死了以後,內閣首輔的位置便一直空著,其實並不是穆之尋忘了這件事,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再另立首輔,對他來說,那些文官集團有了自己的領袖之後並不是什麽好事。


    所以他不但沒有立首輔,而且還多立了幾個次輔,目的就是讓那些侃侃而談、自認為有經世之才的人統統閉上嘴巴完全被他隨意支配。


    這樣以來,大寧的內閣便從當初可以左右帝王決策的行政機構淪為了帝王的私人工具。


    如今,昔日的那些正直的官員病死的病死,致仕的致仕,本就殘存不多的正臣也在崇陽門杖刑之後清掃殆盡,如今的霄和殿已然是諂媚小人的天下。


    “朕……決定北伐。”這是穆之尋今日早朝說的第一句話。


    話音剛落群臣麵麵相窺,兵戈之事對任何一個朝廷來說都是一件關天的大事,可如今的這些大臣們所關心的並不是這件事情的對錯,他們隻想知道穆之尋做這件決定的目的。


    “朕登臨大寶近乎一載,然而縱觀眼前山河皆是支離破碎,如今北有叛逆陸子羽與胡虜沆瀣一氣,南有奸佞羅文昭扶持穆之策公然稱帝、另立朝廷。朕的天下……豈容他人酣睡!”說完這句話,穆之策的手重重地拍在了座椅的龍頭把手之上,憤恨之情溢於言表,“想當初,朕定國號為‘天狩’便是取自代天巡狩,複我大寧昔日山河之意,如今朝廷新募兵甲數十萬,正是一舉蕩盡天下賊寇的大好時機。”


    “陛下聖明,陛下壯心千古。”聽完穆之尋這番話後,群臣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紛紛下跪叩首山唿。


    穆之尋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是他所理解的君臣關係。


    “鄭觀!”穆之策高聲喊出了他的名字,直至今日,他對當初鄭觀在北境搞垮穆之策和陸子羽的把戲仍然很滿意,“卿能替朕,替大寧收複北境二十一州嗎?”


    “臣……萬死不辭!”鄭觀拱手向前單膝跪地,作為大寧朝最具聲望的老將,他的那份自信與從容依舊不減當年。


    “好,三日之後,朕在北門為卿壯行!”


    昏沉的天日黯淡無光,唿嘯而起的風塵破天荒地吹得人臉疼,這不是京畿常見的天氣,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擁擠成群的士兵站在北門之外,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充滿了迷茫與無助,他們都是穆之尋登基之後新募的兵丁。


    身著龍袍、頭戴冕冠的穆之尋站在城門前,他從侍從舉起的托盤中取了一樽酒,滿懷期許地遞給了鄭觀,麵色凝重卻未作聲。


    “臣此去……定不辜負皇命。”鄭觀那略顯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渾厚,他一口飲下了那樽酒。


    穆之尋滿意地點了點頭,手中酒樽裏的酒被他悉數撒在了地上。


    浩浩蕩蕩的隊伍開始了向北的征程,寫有“寧”字的紅底黑字的軍旗和寫有“鄭”字的黑底紅字的帥旗在風中褶皺翻滾,馬背上,六十歲的鄭觀眯了眯眼,臉上的風皺看起來似乎更加的明顯了。


    可除了出征時應有的那種豪氣之外,他那略微發紅的蒼臉上似乎還帶著些許別的情緒,那似乎是一種怨氣。


    細細算來,這應該是他第三次指揮大規模的戰爭了,承平十九年的東遠之亂,他率十萬大軍大破花承嗣和明疆國的二十萬聯軍,夜襲水寨、火燒大營,一代名將花承嗣被他打的落花流水,除了進攻明疆國時,一個叫做卞齊賢的明疆守將讓他吃了一點苦頭之外,那場戰爭可謂是勢如破竹。


    花家滅門,明疆稱臣,朝廷東南一直到今日都沒有再起過一次的兵戈,這種功勞難道比不上當年的陸天遠和秦振夔嗎?


    至少鄭觀覺得,景宗的心裏並不是這樣想的。


    在如今的大寧朝,鄭觀算得上是承平朝留下來的最具資格的那一批老將了,可鄭家其實並非將門,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信仰法家的,在他們的心中,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對了就要萬世流芳,錯了就要被死死地刻在罪柱之上,所有人都要嚴格地遵守《寧刑統》上的條條例例,這……是鄭家人的信仰。


    就這樣,剛正不阿的鄭家人終於在鄭觀的父親鄭廷玉入仕的時候坐在大寧朝整個司法體係的最高端,大理寺卿,他擁有著全國各地以及刑部所有大小案件的複核權。


    刑部和大理寺的大院內一般都有獬豸的雕像,相傳它是天界的一種神獸,能通人性、知人言、辨曲直、知善惡,頭頂長有一角,無論是官員還是人犯,他都能識別出來,並用獨角去攻擊那些為非作歹之人。


    而鄭廷玉就是人間的獬豸,時至今日,鄭觀仍然記得自己幼時曾經有過多少人在他家的門前跪叩哭嚎亦或是謝恩流涕,如果現在你在京畿地區詢問幾位昭宗朝的老人,那他們一定聽說過“鄭青天”的名號。


    可鄭觀並不希望他的父親是這樣的人。


    在他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弟弟上吊而死時,他多麽渴望自己的父親是一位苟且卑微的貪宦。


    鄭觀原本有一個孿生弟弟,名叫鄭滄海,他們長得很像,就連性情也很像,兄弟二人之間的感情很深厚,鬆前月下,他們一起背誦《寧刑統》的場景至今仍曆曆在目。


    可在他十四歲那年的元夕他就再也沒有弟弟了。


    元夕燈會是大寧每年一度的盛會,無論是世勳豪門還是布衣門楣,各家各戶的年輕男女都會在這天晚上出去賞月觀燈,那是在被森嚴禮法所束縛的年代中年輕人少有的天堂。


    如果說,鄭滄海與鄭觀之間有一點差別,那便是鄭滄海相對歡脫活潑一點,而鄭觀想對孤僻死板一點,元夕燈會那天,鄭觀照舊在家中讀書,而按奈不住的鄭滄海則被其他世家公子約出了府,如果一切能重來,那天晚上鄭觀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弟弟出府半步。


    璀璨的的煙花絢爛了整個雲京城的夜空,穿橋而過的河流中滿是閃爍的蓮花河燈,紅男綠女相擁相簇,沉醉在酒意與曖昧的海洋裏不能自拔,可悲劇的發生往往都是這麽毫無預兆。


    在一座拱橋上,手持酒壺的鄭滄海在與別的女子追逐玩鬧時,一不小心把一個女子推下了橋,水中激起的浪花打斷了周遭歡樂的氣氛也濺醒了一臉醉意的鄭滄海,他立刻奮不顧身地朝著水中跳去,奈何時值冬日,棉衣厚重,河水又太過於刺骨,他還是沒能救上來那個女子,若不是同行之人的搭手就連他自己也會溺死在這刺骨的寒流之中。


    “鄭青天家的二公子殺人了。”


    那天晚上這句話傳遍了整個雲京城,自然也傳入了鄭廷玉和鄭觀的耳中。


    鄭廷玉在聽到這件事後,他的臉部微微抽搐了一下,少頃的沉默後他緩緩道出四個字“殺人償命。”


    在那時,鄭廷玉關於案件的論斷就連昭宗也很難左右,而在鄭府……他的話就是聖旨。


    “……你自行了斷吧。”鄭廷玉命人取來了一段白綾遞給了驚魂未定、渾身濕透的鄭滄海。


    鄭滄海空洞迷茫而又絕望無助的眼神,鄭觀一輩子都不會忘。


    “老爺,即使是按照大寧的律例要殺人償命……那也應該先把滄海送去刑部審問一番再下定論啊。”鄭觀的母親泣不成聲地哀求道,哪怕此刻她有以命換命的想法,可在鐵麵無私的夫君麵前,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勞。


    “哼!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都是我多年的同僚和下屬,讓他們去審問滄海……結果自然可想而知。”鄭廷玉有些不滿地揮了揮衣袖。


    “父親!滄海推下水的隻是一個尋常百姓家的女子,隻要給足錢的錢財他們便不會追究的。”鄭觀滿臉渴求地跪在了地上,他拉著鄭廷玉的衣擺,膝蓋不停地在地上打磨。


    “混賬東西!”鄭廷玉很顯然被鄭觀這句話氣到了,他轉過身狠狠地扇了鄭觀一耳光,“我鄭家執法百年,從未有過徇私枉法,浩然正氣天地可鑒!你這些年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竟說出這番混賬話,你對得起鄭家的門楣,鄭家的列祖列宗嗎?!”


    鄭廷玉幾乎是在咆哮。


    長長地白綾被懸掛在了房梁之上,鄭滄海踢開腳下凳子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爹,娘孩兒不孝,來世……再報答你們的生養之恩,哥,我走了……”


    沒了凳子的支撐,鄭滄海身體的重心便全部落在了白綾之上,沒過多久他的雙腿就開始發瘋似地亂蹬,那是一個人求生的天然本能。


    這一幕直接讓鄭觀的母親哭的昏死過去,而傷心至極的鄭觀則無法忍受這種冷漠無情,他發瘋似地朝著弟弟跑去,他想救下自己的弟弟。


    “攔住這個孽畜!”


    鄭廷玉的話徹底擊碎了鄭觀心中的最後一線希望。


    那天,他被府中的家丁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弟從開始的躊躇掙紮到後來的一動不動。


    肝腸寸斷莫過於此。


    從那以後,就很少有人見鄭觀笑過,雖然他仍舊每日背誦通讀那些律例,可他的心中卻早已恨透了這些,麵對自己的父親時他變得少言寡語,如今的鄭廷玉在鄭觀的眼中隻是一個象征意義上的父親。


    他開始變得反感一切死板的規矩,“規矩都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那為什麽就不能改呢?”他的心中常常會這樣發問。


    在後來,昭宗召世子公子們入宮作太子的伴讀,鄭廷玉便借此機會把鄭觀送入了宮中,他希望換一個地方之後能慢慢消除鄭觀心中的苦悶。


    驚堂之上,鄭廷玉早已被包括鄭觀在內的世人看成了那如同塑像一般冰冷的獬豸,可見慣了人間大喜大悲的他並不是的冷冰冰的石雕,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的心……也是肉長得。


    鄭觀入宮作陪讀的第二年,鄭廷玉就死了,他死在了大理寺審案的大堂上,是服毒自盡的。


    而鄭觀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並沒有任何過大的情緒波動,他隻輕輕地道了一句“他應該體會到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了吧。”


    雖然鄭觀在心裏抵觸那些死板卻權威的律例,可當時的他不得不承認那是普天之下都應該遵從的道理,然而入宮之後,他卻發現《寧刑統》似乎隻限於南北宮以外的地方.


    在宮裏陪讀的那段日子,他親眼見到了太子可以和夫子強嘴吵架,也可以肆意辱罵毆打他們這些伴讀,他也聽說了不少宮裏的娘娘互相毒害、視太監宮女的性命如草芥的事情,但這些都沒有人管,也沒有人問。


    鄭觀無奈地發現天下人奉若經典,甚至比親人的性命都重要的《寧刑統》在宮裏的人看來不過是一個笑話。


    不過他們也不是沒有忌憚,後宮裏的那些嬪妃們最害怕的是慈寧宮的那位皇後,東宮的人害怕的是那位太子爺,也就是小時候的景宗。


    而南北宮裏所有人的主子便是昭宗,一個寡言少語的老皇帝。


    南北宮裏所有的人都喜歡打聽昭宗的喜好,但鄭觀對此卻不怎麽感興趣,因為他覺得那個老皇帝和自己的父親是一類人,再說了昭宗也不是他直接的主子,和他的生活並沒有什麽交集,他的主子是太子,也就是後來的景宗。


    要說鄭觀對這個主子的感情,怨恨或許大過感激,因為他無論做的多好,多會溜須拍馬,景宗似乎對他都沒有太大的興趣,相反,那個叫秦振愧的陪讀卻頗得景宗的歡心。


    鄭觀不知道他哪點比自己強,論武藝他不如自己,論長相和才華他不如自己,想來想去鄭觀覺得秦振夔除了死讀書比自己厲害點,其他的都比不上自己。


    可景宗卻喜歡和這個呆子待在一起,景宗有什麽好玩的事了會和秦振夔說,有什麽好吃的多半會賞給秦振夔,有的時候鄭觀甚至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餘的陪讀。


    從小到大,秦振夔一直壓了他一大頭,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承平二年,景宗親征南境,跟著他去的是秦振夔而不是鄭觀,平叛之後秦振夔直接被任命為鎮南軍節度使,受封國公爵位,而當時的鄭觀隻不過是一個殿前司副都指揮使,沒有任何的爵位,同樣是陪讀,他的家世要比秦振夔顯赫的多,可由於景宗的偏好,他從小到大都比不過秦振夔。


    他的心裏對景宗的怨恨到了極致,以至於後來他會想出一個血洗穆氏皇族滿門的計劃。


    雖然計劃失敗,但他卻因禍得福終於有了自己一展身手的時機,他確實證明了自己,大破東遠,飲馬曲江,讓南國明疆割地稱臣,他以為憑借自己此次的軍功,雖然不一定能像北陽王一樣封為異姓王,至少也能像秦振夔那樣有一個國公的爵位吧。


    但他什麽爵位都沒有得到,僅僅是升了一級從副都指揮使變成了都指揮使,都指揮使雖然是禦林軍的最高統帥,可在雲京,在景宗的眼皮子底下他很難有自己的天地。


    沒有爵位就意味著他的子孫後代都會像自己的弟弟那樣被一本小小的《寧刑統》死死地壓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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