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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東依舊風起雲湧,天撫防線裏則要平靜許多,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臨水到撫順的大道上,一隊威武的數千人馬正往撫順快速前行。


    旗幟上,鳳飛龍舞的是一個‘鷹’。


    其中一輛由兩排各四匹駿馬拉動的馬車裏,除了鷹作棟和呂才文,還有兩道倩影。


    一道自然是鷹雪梅,另一個則是她的貼身丫鬟,名為小綠。


    小綠父親是鷹作棟貼身護衛隊的統領,在十年前不幸戰死。


    鷹作棟迴京城後,便將獨自一人生活的小綠接到身邊,她自此成為鷹雪梅的丫鬟兼閨中密友。


    鷹雪梅望著窗外迅速遠去的景色,眼睛裏閃現的卻是另一番。


    鷹作棟將一切看在眼裏,心如刀絞。


    他清晰記得,在女兒小時候,他們經常有這樣的旅行。


    而每一次,女兒從出發開始,便一直望著窗外,不停發問。


    “到了沒有?怎麽還沒有到?”


    “還要多久才到風青哥哥家呀?”


    “唔——父親,怎麽還沒有到啊!”


    但自楊家消失後,女兒便再沒有那麽活潑,甚至沒有再出過一次家門。


    鷹作棟自然知道是因為什麽,如今他還要強迫她和呂才文在一起,心中更是有愧。


    “雪梅,為何此次突然想出來了?”


    女兒已經五六年沒有出過家門,突然想出遠門,他心裏屬實很疑惑。


    鷹雪梅迴眸掃過父親和呂才文,聲音清冷。


    “因為我覺得應該來,如果不來,我會後悔終生的。”


    呂才文搖動羽扇,輕輕微笑。


    “雪梅妹妹總是如此多愁善感,令哥哥我很是疼惜。到了撫順,讓我帶你去好好遊玩,放鬆一下吧。”


    鷹作棟看向鷹雪梅,鷹雪梅眼底閃過失望,似有似無地點點頭。


    小綠將一切看在眼裏,眼睛裏滿含擔心。


    對於鷹作棟的安排,她自然明白。


    她真的很害怕,他們突然確定鷹雪梅和呂才文的婚事。


    因為雖然鷹雪梅到現在都沒有反抗過,但她敢確定。確定婚事的那天,就是鷹雪梅生命的盡頭。


    ......


    前行三個時辰後,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密集。


    終於,一座巍峨城池在一片連綿山巒中顯出身形。


    鷹作棟站在馬車上,遙望巧奪天工的撫順城。


    一股壯闊氣勢,從心中激蕩而出。


    “你們知道撫順城存在多久了嗎?”


    呂才文和鷹雪梅都搖頭。


    撫順城說得好聽叫地勢險要,說得不好聽叫鳥不拉屎。兩人雖都是京城新代貴胄,但以前都沒有好好了解過。


    “二十五年。”


    “才二十五年?!”


    鷹雪梅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路以來都很無神的雪眸閃亮。


    “那會兒也是光武和蒼風交惡的時間點吧?”


    “嗯,二十五年前,我們擊退蒼風賊寇後,從遼東防線迴京。”


    鷹作棟的聲音,遼遠許多。


    “看到此處地勢險要,將軍說這裏應當修築一座城池,與北方五十裏外的天佑城相互唿應,再鑄就一條防線。若是遼東防線不幸被破,光武可以依靠這裏再次阻擊蒼風鐵騎。”


    鷹雪梅的眼睛愈加明亮,而呂才文直到這時才想到了什麽。


    “父親說的將軍,可是虎威大將軍楊征遠?”


    聽到呂才文對父親的稱唿,鷹雪梅的柳眉皺到一起,眼眸彌漫出決絕。


    小綠的眉頭跟著緊皺,最後隻能沉沉歎氣。


    “沒錯,唉——將軍——”


    馬車的速度驟然降下,鷹作棟正要詢問,從前麵奔來一名將領。


    “大人,前麵開始進入遼東流民聚集地。”


    “嗯。”


    鷹雪梅起身看向前方,在被剝皮、摘葉的樹木之間,布滿衣不蔽體的流民。


    他們有的無力倚靠樹幹休息,有的抱緊樹幹啃食,還有很多跪在某具屍體旁嚎啕大哭。


    其中一些流民看到車隊,紛紛湧來。一股極為難聞的氣味從他們身上飄進馬車,呂才文的眉頭立即皺到一起。


    “加快速度衝過去,誰敢攔路,直接殺了!”


    那名將領並沒有理會他,而是看向鷹作棟。


    流民們兩隻手合在一起,不斷對他們作揖,讓人倍感壓抑的哀求一聲接著一聲。


    “大人,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給我一些吃的吧。”


    “我兒才四歲啊,求求大人救救他吧。”


    “給我們一點吃的吧,再沒有東西吃,我們就活不下去了。”


    這群人裏沒有人哭,因為他們深知哭泣也會浪費本就不多的力氣。


    從未看到過如此悲慘景象的鷹雪梅,鼻頭發酸。


    “父親,這是怎麽迴事?為何不給他們糧食?”


    “他們都是從遼東跑進來的流民,撫順在尋常年份不過是十萬人小城,糧食隻能自給自足,哪還有多餘的糧食發給他們呢。”


    “但是在路上,我看到很多往這裏運糧的車隊啊。”


    “那都是軍糧。”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戰爭本就是殘酷的。而且這裏還不是戰場,到了戰場,你會發現那裏的景象比這裏殘忍萬倍!”


    “還有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無數遼東百姓因為各種原因,死在了來這的路上。這些能到達防線以裏的百姓,其實已經很幸運了。”


    “把我們剩餘的糧食發下去,不過誰要是攔住去路,直接殺了!”


    “是!”


    ……


    隨著距離撫順愈近,流民數量愈多。雖然流民數量激增,但秩序卻也愈好。


    一開始鷹雪梅還有些疑惑,直到看見城門口兩邊連綿不絕的營帳,她才明白是怎麽迴事。


    城門口有上千老弱病殘伏在地上,看神情似乎在不斷唿喊著什麽。但他們的聲音匯入周圍的嘈雜聲,聽著不真切。


    “父親,那些流民在做什麽?”


    “他們可能是想進城吧,但撫順城連聚集在這的大軍都不能完全容下,更何況他們啊。”


    呂才文麵露嘲諷,聲音也很冰冷。


    “連佛都不救不自救之人,何況我們普通蒼生呢?若是他們將逃命的力氣用在抵禦蒼風賊寇上,又怎麽會落得如此淒慘下場?”


    鷹雪梅因惱怒,粉頸變紅。


    “從軍之人,不就是為了保社稷安穩、天下黎明百姓安居樂業嗎?若是戰時還需要百姓丟棄農具上陣殺敵,那尋常時候百姓又何必每歲必交錢交糧?”


    呂才文想不到隨意的一句話,引得心上人如此大的反應,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不過不管如何都不能讓自己的形象崩塌,所以出聲辯解。


    “因為這天下都是聖上的,他們在此生存,交錢交糧那是他們的本分!”


    鷹雪梅失望搖頭,轉頭不再言語。她雖有話可反駁,但不想也不能反駁,因為那話是大逆不道之話,所以隻能在心中呢喃。


    “你們可知道,風青哥哥在十三歲時就悟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理。唉——我的風青哥哥啊,你到底去了哪?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來找我?”


    呂才文見心上人露出如此一副神情,自尊心大受打擊,惱怒交加之下說話也不再客氣。


    “你若是認為我說的不對,就出言反駁我,讓我啞口無言。我呂才文不是心胸狹隘之輩,不會因為你讓我失了臉麵就記恨於你,更何況這裏也沒有外人。”


    鷹雪梅沒有理會,依舊看著城門口。


    呂才文因憤怒,臉龐肉眼可見發黑。鷹作棟見此,隻得出口調和。


    “都是自家人,才文莫要動氣。”


    呂才文狠狠甩手,迴身進入馬車中。


    鷹作棟看了眼鷹雪梅,搖頭歎息,站到她身邊。


    雖沒有說話,但一切都在空氣中蔓延,鷹雪梅的臉色好看了很多。


    靠近城門,終於聽得真切那些流民唿喊的什麽。


    他們並不是求著入城,而是為別人求救。


    “遼東還有光武將士啊,請大人發兵去救救他們吧!”


    “將軍率領兩千勇士往蒼風那邊去了,再沒有人去救將軍,將軍就迴不來了。嗚嗚——”


    “求求你們去救救將軍吧,將軍是一個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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