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燕王在北地廣有賢名,但在金陵城他的名聲卻並不怎麽好。最飽受人詬病的便是燕王分明是個宮女所出,還非要謊稱是先皇後的子嗣。照讀書人的話來說,似這等數典忘義、欺師滅祖之徒,就該削去王爵,永遠釘死在恥辱柱上才是。


    金陵是趕考最後一站,又是國子監所在之處,所以讀書人頗多。《石頭記》在金陵暢銷,在其他地區卻反響平平,想來也是這個緣故。


    讀書人罵起人來最是惡毒,引經據典不說,吐字文雅,但真要細究其中的折辱之意,實在是令人心驚。在金陵的讀書人中,痛罵燕王儼然已經成為一種風潮,別的不說,光罵人幾句便能揚名,這等好事,哪裏去尋,讀書人對燕王的各種愛稱也紛紛出爐,什麽“燕蠻子”、“燕認娘”,各式各樣,五花八門。隻是燕王守衛邊境,痛擊韃子的功績也被略過不提。


    讀書人的此等行徑便無人管嗎?自然不是,朝廷曾多次下令斥責,可咱大漢何曾有過因言獲罪的先例?讀書人議論朝政,痛砭時弊,這也是忠君愛國的表現。朝堂中的眾位官員雖然不便公然表態支持諸位士子,但私下參加個詩會,附庸一下風雅,也是人之常情,說不上是什麽上台麵的事。如此說來,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人可遠不止一兩位,隻是大家身份各異,目的也各不相同。有些人,甚至就是燕王曾經的門生故吏。


    先皇在時,燕王也是頗受器重之人,手下門生故吏無數。多有傳聞說先皇要將帝位傳予燕王,不過在朝堂中的諸多明眼人心裏,這純屬無稽之談,不過有些人放出來造勢的。太子仁厚,處理朝政也是滴水不漏,何況太子還是真真的皇後所出,這樣的對手,隻憑借軍功是肯定無法戰勝的。不過即便燕王的勢力無法與太子相比,在朝廷中分量也不輕。


    先皇大行之際,曾詔令所有皇子守孝期滿後即刻返迴封地,不得在金陵盤桓。“豈能因我一人之死而誤天下時局?”輾轉病榻之時,先皇竟還有如此振聾發聵的言論,眾皇子隻得拜服。待先皇殯天後,守孝三月期滿,眾皇子隨即各自收拾行囊,趕赴封地,對繁華的金陵城沒有一絲留戀。此事在百姓之中也流傳甚廣,先皇最終得諡號“文皇帝”,以彰其經天緯地之才,昭其道德博厚之性。


    離開金陵這個權利匯聚之所,燕王的影響力迅速下降,官場上多得是錦上添花之輩,卻少有幾人願意燒燕王這個冷灶。眼見燕王失勢,此時還不明哲保身,再尋下家,難道是要與燕王同赴那極北苦寒之地?再等到燕王造反不利,搭上一家老小,同求午門問斬?


    此外,還有個有趣的傳聞,燕王失勢愁悶,終日飲酒作樂,見往日偷效身邊的諸人紛紛離去,怒罵道:“皆是些狼心狗肺的酒肉之徒,若吾登基為君,定要將這些小人一並斬絕。”謠言愈演愈烈,燕王趕忙上了一道折子,聲明自己絕無怨懟,甘願為皇兄鎮守邊疆。此事傳開後,讀書人愈發輕視燕王。


    殿宇重重,樓閣森森,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氣勢恢宏,似乎再多的詞匯都無法形容這座宮城的雄偉。在這宮城的禦書房之中,中年帝皇正在悉心教授太子帝王之道。先皇之時,諸位兄弟相爭,自己兢兢業業,生怕自己一步行差踏錯,到了此時,自然不能讓太子再重蹈覆轍,隻要自己傾囊相授,再多加鍛煉幾年,太子自然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太子,燕王上表要起兵蕩平天魔教總壇,請求朝廷援助兵馬糧餉,若依你意,該當如何迴複?”


    除去太子的身份,跪坐一旁的便隻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但不同的身份,讓他自小遠離了平凡人的生活。這個年紀便參議朝政,朝廷中人卻也少有其他聲音。一是太子著實優秀,二是這畢竟是皇家之事,雖然聖上寬仁,可這並不代表他手下便沒有枉死的臣子。


    “莫非內閣中的諸位師傅也沒有論斷嗎?”按照朝廷祖製,內閣大學士除了協助皇帝處理朝政外,還要輪番給太子上課,教授治國之道。


    “能坐到這個位置的,哪有傻子,皆說自己年老昏聵,無力裁決,恭請朕聖裁。”


    “父皇,照皇兒淺見,這幾位師傅皆是忠心為國之人,隻是削藩風波日盛,他們想要獨善其身罷了。”


    “不必為你的幾位師傅開脫,都是老人精了,有手段,知進退,都是好臣子,朕曉得。隻是皇兒你要切記,師傅再好,也終歸會有私心,朕更看重的,是你要有主見。”


    太子躬身道:“皇兒受教。”


    皇帝示意他無需行這些虛禮,隨後太子又表述了自己的想法。


    “皇叔此次動兵,無論是否真是想要平定魔教,隻要大軍開撥,便會造成糧草之上的損耗,人吃馬嚼的都是天文數字。北地苦寒,大軍糧草多依賴南方膏腴之地供應。往日皇叔北擊蒙古,父皇也從未在糧草之上有所克扣,皇兒鬥膽猜測,父親應是收到了什麽不同尋常的線報。”


    皇帝對太子的一番推斷顯然很滿意,“朝堂之外,江湖之中,懸空寶刹,重現世間。”皇帝的臉上也流露出向往之色,自己年少時也曾好弓馬,憧憬過要做仗劍闖江湖的豪俠。


    “既然如此,父皇,我們也該早做準備,皇叔那邊就遣一內侍督軍即可。”


    皇帝沒有責怪太子打斷自己的遐想,身在此位,自當謀國。


    “皇兒,若是內侍戰死沙場又當如何?”


    太子聞言色變,顯然是聽懂了皇帝話中未曾道破的含義。“皇叔竟敢行此悖逆之事?”


    “這又有什麽不敢的,你這皇叔,將朕安排在北地的釘子一一拔除,收兵之後還和朝廷討要糧草軍械。如果隻是個內侍,想來在他心中也沒什麽份量。”


    太子一時語塞,皇帝心道:即便生在皇家,到底也是少年郎。“不過內侍還是要派的,糧草也一並核算給他,北地錦衣衛的諸多千戶所恐怕難堪重用,北鎮撫司也該出動了,佛門聖地出世這樣的大事,我朝廷可不能缺席。”


    太子一時揣揣,皇帝親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無事,你還年輕,再來學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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