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算來,自打上次壽宴見過乾隆爺至今相隔已有半月,不是第一次相見,卻依舊心驚膽顫。雖跪了一地的人,但一個連喘大氣的人都沒有。待乾隆爺坐定,總管太監李玉高聲叫道:“起。”大家這才紛紛起身站立著。乾隆爺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說道:“都坐吧!今日純屬家宴,都隨意些!”


    眾人齊應:“遵旨!”各自落座。乾隆雖是放話隨意些,可是我看大家依舊小心翼翼,該守的禮一點也不敢怠慢。


    酒過三巡,席上的氣氛才算真正的活絡了起來。永璘與八阿哥,十一阿哥互相逗起樂子來,永琰則是與劉墉,紀昀,孫士毅等軍機大臣相對舉杯,談笑飲酒。此時,我見阿瑪走了過去,先是和永琰以及各位大人寒暄一番,然後拿出一個晶瑩剔透玉石材質的鼻煙壺輕蔑笑道:“孫大人,我最近淘到一個鼻煙壺,還要勞煩你幫著過過眼。”


    孫士毅怔住了,這個鼻煙壺正是早前他送給乾隆的。他知道和珅小氣記仇是出了名的,此舉就是為了向他顯擺,或者說是告知,他想要的東西都可以得到,哪怕是皇上的,皇上對他的寵愛超乎他們的想象,可以隨意拿走宮中任何一件他想要的。


    將一切看在眼裏的永琰打圓場道:“和中堂之物,定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何需旁人過眼。”永琰看向我微笑,問道:“是吧!孫大人!”阿瑪順著永琰的方向也看向了我,我不受控製的打了一個嗝,還是被嚇的。他什麽情況?居然衝著我笑,確定沒吃錯藥,我一臉嫌棄。


    孫士毅連連點頭稱是。


    穎妃知我思念家人,便安排我與阿瑪額娘,還有哥哥嫂嫂坐到了一起,看著眾人吃吃喝喝,飲飲停停,笑笑看看,本想著幸逢盛會,怎麽也要盡情享受一番才算值得!卻不料席間,各個大臣的夫人陸續過來與我攀談飲酒,搞得我應接不暇。很是心煩。我心如明鏡,來人都是看在阿瑪的麵子。縱使千百萬個不願意,也要強迫自己擠出一抹勉強的笑來應對每一個想要討好的人。


    好不容易將一撥撥的來人打發走,映入眼簾的卻是喜塔臘氏緊蹙的眉頭和怒視的目光。想必她對我的恨意依然停留在我與永琰徹夜未歸的事情上,我無力解釋,也無心再生事端,讓永琰找到一個更厭惡我的理由。所以隻能將頭別過,躲避她如利劍般鋒利的目光。


    我趁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酒宴的現場。夜晚的清風襲人,已近冬天,帶些涼意,卻能夠吹得人清醒。不過,即使腦子醒了,心卻還醉著。漆黑的夜晚,借著明月釋放出來皎潔的月光,走在迂曲婉婷的小道中。


    看到遠處的涼亭裏坐著一個人,獨自飲著酒。腳步不由自主地徑直走了過去。那人聽聞腳步聲,迴身看向我:“來者何人?”


    是他!竟然是福康安!他怎麽會在這裏?看著我有些微愣的眼神,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躬身請安道:“福康安見過蘭韾格格!”


    “福大人免禮,今次算是蘭韾第三次見到大人了,卻不知要以怎樣的心態來與大人交談。”我邊說邊走到石凳旁坐了下來,繼續道:“大人也不必拘泥於繁文禮節,請坐吧!”福康安應聲而坐,迴道:“想必格格還在為了上次的事情而責怪於下官,其實·····”


    還未等福康安講完,我便截道:“大人不必多說了,為人臣子,許多事都並非自己所願,蘭韾完全明白,也並未記恨大人,何況大人也沒有傷害到蘭韾。”


    福康安再次躬身道:“格格不計較那是格格您的大度,福康安早已耳聞格格的蘭心蕙質,壽宴之上格格所唱之曲想必也是格格所作,才情著實是令福康安欽佩。”


    我深吸一口氣,淺笑道:“大人真是謬讚了······”淡淡的微笑實際上是想要掩飾自己的心虛和不安。


    “敢問格格為何會在這裏出現,不是應該在宴會之上麽?”福康安開口問道。


    我先是微笑不語,而後開口道:“那大人您呢?為何也會出現在這裏,而不是留在禦花園裏飲酒作樂呢?”


    我與福康安四目相對,相視一笑,隻見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看來這也是他的心聲,為官之人也並非每個人都喜好官場!難怪一生如此清廉!如此便又多了一個反貪汙腐敗的人,難怪可以和永琰惺惺相惜,誌同道合。看來阿瑪已然成為眾矢之的。


    “福大人既然不喜好官場之風,喜愛田園般的生活,卻為何還在此處停留呢?”我疑惑問道。


    福康安斟滿杯中的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一飲而盡。“朝中還有我未完成的事和未盡的責任,還不到離開的時候。”


    聽到責任二字,我不由得從心底歎道:“一句責任牽絆住了你,卻讓你得不到自己所向往的生活,而這個牽絆,一牽就是一世。如果你知道你的命運,如果你知道你會死於六年後,你是否還會繼續堅持去完成你未盡的責任呢?”


    “格格,蘭韾格格······”被福康安的喚聲叫迴,我收迴了悲傷的思緒。


    “格格的神態好似有些哀傷,在哀傷中又似乎有些不能言說的秘密一般。可否同下官講一下。”福康安試探道。


    “可能是蘭韾不勝酒力的緣故吧!頭腦有些不清醒了。並無摻雜大人說的些許其它。”我微微將頭抬起,看向福康安說道。


    “或許是下官多想了吧!總覺得格格的思緒和目光似乎在替下官感歎惆悵一般。”福康安笑答。


    “福大人您也想的未免多了些,蘭韾與大人不過數麵之緣,互不相識,大人您的官運也一路順風順水,清正廉明,深得皇上器重,何來感歎與惆悵呢?”我冷靜地迴答,卻在心底倒抽入一口涼氣,沒想到福康安的觀察力竟然如此洞若觀火。與在書本上了解的他大相徑庭。


    我與福康安會心一笑,良久未開口,福康安自顧自斟飲壺中酒。遠處傳來了什瑪找尋我的聲音,打破了半晌的沉寂。


    什瑪氣喘籲籲地跑到我麵前站定“格格,您可讓奴婢好找啊!”隨後看著一旁的福康安有些微怔。


    我看了一眼福康安:“這位是福康安,福大人!”


    “奴婢什瑪見過福大人,大人吉祥!”什瑪福身行禮。


    福康安抬了抬手,示意什瑪起身,隨後又凝視著我道:“我已出來許久了,也是時候迴去了,先告退了。”說著便向我躬身作揖,轉身離開。轉身之際,福康安袖口處露出一抹白色,突然秋風乍起,那一抹白色從福康安的袖口處飛出,來到我的腳下。或許是因為輕飄的緣故,福康安並未有所察覺。


    我低頭細看,竟是一方白色絲絹,絲絹上還有未清洗的斑斑血跡。還未來得及喚他,便看見他已轉彎,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什瑪將絹子拾起,交到我的手上。我透過血跡清晰地看到手帕一角處繡有的“蘭”字,不禁心裏一驚!迴想起那日在深山野林裏遇到野狼的一幕,原來那日救我的人,對我有著一命之恩的人竟然會是他!


    “格格,我們該迴去了,離席的時間若是過長,恐怕萬歲爺會不高興的。”什瑪輕聲喚道,我斂迴思緒,將絹子放於袖口處,淡淡說道:“我們迴去吧!”


    滿人尚武好酒,菜不見吃多少,酒壇子反倒是空了許多,夜色已深,乾隆的興致卻頗高,又傳了歌舞,一派富貴繁花景象,多少脂粉金釵旖旎。


    我偷偷看向福康安那席,他坐定了靜靜地喝酒,雲淡風輕,麵色微紅。永琰則是嘴角帶笑,周旋於前來敬酒的眾大臣間。看來他隻有在麵對我之時才是一副冰冷的麵龐,可見他恨透了我的心。福康安偶爾閑閑的說上幾句,又站起身陪喝幾杯。落座之前突然對視上我的視線,填滿酒杯,笑衝我輕一舉杯,一飲而盡。我也遙向他笑,斟得滿滿一杯佳釀,仰脖子全部喝光。


    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道自己喝下去多少,隻知道心頭滿滿的都是暖意。才一偏頭,模糊看見隔了兩桌的永璘似看著我蹙眉沉思,見我也看向他,便搖了搖頭,將麵前的空酒杯倒扣在桌上。我知道,他是不想要我再繼續喝酒,免得我酒勁上頭,身體難受。我也隨後晃悠地搖了搖頭,拿起酒杯欲再斟飲,一旁的額娘奪過我的酒杯,喝道:“韾兒,不要再喝了,一個大家閨秀滿身都是酒氣,像個什麽樣子!”


    “今日就點到即止吧!以免耽誤正事!”阿瑪飲了一杯酒,淡淡說道。


    “正事,什麽正事!今天的正事不就是喝酒麽?”我一愣,眨了眨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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