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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也不能這麽說,”溫昕急忙安慰道,“總比沒名沒姓的好吧?”


    “是嗎,留下姓名被後人笑話嗎?”喬明一針見血。紮的苟日新皺巴著一張貓臉,背對二人蹲在角落裏縮成了一團。


    “幹嘛呢你,”溫昕不滿的碰了下喬明,使了個眼色讓她道歉。


    喬明撓了撓頭,臉色有些不自在,大概是今天吃飯被氣的,說話帶著刺兒。


    她輕咳了下,開口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每一世都這麽慘,覺得挺生氣的。說不定是閻王看你過得太辛苦,所以才建議去投了貓胎,你看,這一世你變成貓,遇見了我們不也挺好麽。不用賺錢還有人養,如今睡遍醫學院女生宿舍,這可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溫昕聽了喬明的分析,覺得言之有理,可又覺得哪裏不對。


    苟日新陰陰沉沉的,被怨氣四籠。


    “別聽喬明瞎說,”溫昕見勢不對,急忙說道,“這一世我們雖然不是英雄,但是我們的存在,側麵印證了,乾隆皇帝作為一朝統治者,恣意妄為殘暴不仁,置百姓性命於不顧。在位六十年,大興文字獄,冤假錯案一百三十多起。咱在這些冤案裏,也是首屈一指。這分明就是···”


    “就是閻王爺特意給你個機會建功立業,讓你當史上第一炮灰,從而永載史冊。”喬明適時地接話道。


    苟日新垂著腦袋,徹底縮成了一顆黑氣籠罩的煤球。


    腦海裏,迴憶起他這一世炮灰人生。


    王錫侯,本名“王侯”,後來怕自己名字在科舉之時犯忌諱,改名為“王錫侯”。康熙五十二年生於江西的一個村莊,與兄長共同起蒙。為追求功名,少年時代,他把自己鎖在村中王氏祠堂的小房裏,頭懸梁,錐刺股,夜以繼日苦讀。一日三餐,都由家人從地檻下的小洞送進去,憋著今兒的拚命。鑽研八股十多年,直到24歲才補博士弟子,38歲才中舉。


    他自以為是大器晚成,可而後,九試春闈,卻皆不成功。最終,因生活實在窘迫,他心灰意冷,放棄了仕進之念。


    自評:“家本貧,然最恥向人言貧。心本粗,性亦帶俠,見有強淩弱,眾暴寡,蔑理法……”


    窮就窮唄,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可辛苦這麽多年,他除了讀書,什麽都不會做。為了出名,順便掙些小錢,他出過幾本基本算撲街了的書。


    隨後用了長達17年的時間,皓首窮經,不辭辛苦,編寫了《字貫》一書,是一本根據《康熙詞典》壓縮了的新華小字典。


    乾隆三十九年在友人讚助下,在吉安隆慶寺開始雕刻《字貫》。七月中旬,他又在南昌分局刻印,第二年全部刻成,大概花費了一千多兩銀子。算是把棺材本也投了進去。


    書印成,反響倒是不錯,他有些沾沾自喜。確實因此掙了些名氣,賺了些小錢,最起碼,迴本了。那時候他都六十三歲了,家雖貧,卻兒孫滿堂,這一世,差不多也該圓滿了。


    可沒想到,卻被同族的一個小人害了。


    那人叫什麽來著,他都記不清了,搶走了自家一塊兒祖墳地,害自己受了窩囊氣。後來,那人流放期間偷跑迴家,被自己告發。從此,埋下了禍根。


    那時候,由牽強附會、望文生義、捕風捉影造出的字獄,如雷貫耳。但他隻是一個草野小舉人,《字貫》一書中對當朝天子更是極盡奉承。他到死都不明白。


    被人誣告,皇帝無意間看了他的書,竟然惹得龍顏大怒。一家人被監送京城,子孫七人全被問斬,其餘幾十口親屬,充發黑龍江,與披甲人為奴。被他的一本破書,上上下下牽連近百人。所刻印的書,也盡數銷毀。


    自己嘔心瀝血造了一輩子的書,卻是在為子孫造孽。全家上下還曾為他書成歡唿慶祝。當真是可憐,可悲,可笑!


    後人怎麽說他來著?


    江西老孺,“蓋亦一頭巾氣極重之腐儒”,“鄉裏小儒氣象”。


    說他迂腐唄。


    “依律查抄時,發現63歲的老儒王錫侯隻有60幾兩銀子,寒酸至極。”


    說他寒磣唄。


    “被誅時,情狀甚慘!”


    說他可憐唄。


    他這一生,總計起來,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你也別難過了,比起英年早逝,和飽受酷刑,這一世也還行吧,沒受多大苦,對不對?”溫昕勸慰道。


    “你怎麽知道!”苟日新撲進溫昕的枕頭裏,一抽一噎的吼道。


    “他說啥?”溫昕轉頭,比著口型問喬明。


    “他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悲傷也。”喬明無奈的解釋。


    “我當然懂。前兩世你都情操高尚,愛國如命,咱可能不理解,但這一世我們大家怎麽能不懂呢,”溫昕望著苟日新的背影,一臉認真道,“我們都是平凡人,剛來時帶著雄心壯誌,可辛辛苦苦過一生,最後都是一場空。千萬年來,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即便是記在史冊裏的,也隻是後人編撰的關於你的一部分罷了,他們隻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哪裏會真念著你。誰還能時常記得我們做了什麽,我們經曆了什麽,我們又是怎麽死的。人的一生,比不上大海裏的一滴水,沙漠裏的一粒沙。”


    “對對對,不管做人做貓,都是一樣的,大家塵歸塵,土歸土,及盡繁華,不過一掬細沙。”喬明急忙總結道。


    “是啊,如果早知道結局悲慘,安安穩穩做一世貓,不是更好嗎?”溫昕突然茫然的看著別處,眼裏聚起一片水霧。李小偉走的時候,是不是也很痛?他曾後悔過嗎?


    喬明看著眼前一頹一喪的貓和人,散發的怨氣悠悠的蔓延了整個宿舍。


    “小新呢!”宿舍門突然砰一聲打開,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背著書包猶如鬼子進村般的衝了進來,“幫個忙!”


    話說完還未等喬明和溫昕反應,老大抱起苟日新就往外跑。眨眼間,連人帶貓通通消失不見。


    喬明和溫昕呆愣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滿臉錯愕。


    “啥玩意兒?”


    被抱在懷裏的苟日新更加不知所措,他記得自己正埋在枕頭裏抹眼淚呢,怎麽突然被出門了?而且,自己被劫持了,喬明和溫昕竟然袖手旁觀!


    “小新,這次就看你的了。”


    “喵嗚~”苟日新掙紮了一下想跳出去。


    “別動,馬上就到了。”


    老大抱著苟日新狂奔,身後是老二、老三、老四護駕。奔跑的方向,是校圖書館。


    圖書館一層的自習室裏,一大群學生聚集在門口,不時向裏麵張望著。臉上都是不耐煩又帶著惶恐的神色。


    “放開他們,讓我來!”老大抱著苟日新,從天而降。


    事情是這樣的,考試臨近,自習室裏人滿為患。而圖書館地下一層的自習室,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於是,有很多埋頭苦讀的學生便舉家搬遷住在了這裏。


    吃、喝、睡,不離開兩個座位寬的一畝三分地。漸漸的,吸引來了一種可愛的又可恨的小生物。就在剛剛,新搬來的鄰居出來覓食兒,被一個女生發現了。


    “東西兩個角落,分別有一窩。小新,看你的了!”老大將苟日新放在自習室門口,一臉期待。


    若是為眾生解決了如此大患,以後自習室的座位還用早起去搶?她們宿舍的人做夢都要笑醒,就等著苟日新一展身手,為她們開拓六個座位的江山。


    “小新?”老大又輕輕喚了一聲。


    苟日新站在門口,皺巴著貓臉不願意動。憑什麽讓他去抓老鼠,怎麽不自己上?他不向當貓!


    “小新別怕,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妖精。”老二鼓勵道。


    “對對對,抓住了都是你的,我們替你養著。”老三補充道。


    苟日新聽了瞬間開始反胃。


    “出現了!”老四突然驚唿一聲。


    站在門口的人頓時抱成一團,有的按不住好奇擠過來看。隻見幾隻拳頭大小的老鼠竄到了一張桌子上,圍著一包薯片探索片刻,便鑽進了包裝袋裏。


    “機不可失,苟日新,上!”老大抱起苟日新,一把扔進了自習室。那些小老鼠聽著動靜,驚的亂竄。


    苟日新喵嗚一聲,落在了地上。他茫然的看著空蕩蕩的散發著腐味兒的自習室,一時間身體僵硬不知所措。


    這老鼠,抓,還是不抓?它要徹底淪為貓了嗎?他不要!


    “哈哈哈,苟日新,擱這兒逮老鼠呢,猶豫啥,上啊!”匆匆擠到門口的喬明看見此情景,突然大笑出聲。


    苟日新臉一拉,毫不猶豫的往外走。


    “哎哎哎,幹嘛去呀。”喬明擋在門口,掐住了苟日新的脖子,“別這麽小氣麽,抓幾隻老鼠而已。老大千辛萬苦請你來,不就等你大展身手麽。去去去,今晚請你吃大餐。”


    “不要。”苟日新冷聲道,“老子不要當貓。”


    “那你還喜歡別人對你擼啊擼,”喬明聳聳肩道,見周圍的人一臉詫異的看著一人一貓,隻好故作鎮定的摸了摸苟日新的貓頭,“那個,你就幫個忙嘛。”


    “對對對,你放心,喬明會幫你的。”溫昕一手提了個桶,一手拿了副手套還有掃帚,毫不猶豫的放在喬明麵前,“記得留活口,留著做實驗練手。”


    “我?”喬明剛要站起身,卻被身後的幾人一把推進了自習室。門砰一聲被關上,喬明觸不及防摔了個狗吃屎,而溫昕幾人默契的將門賭了個嚴實。


    “我靠!你們還是不是人!”喬明爬起身,拍著門怒吼。


    “加油!今晚給你加雞腿!”溫昕迴了句。


    “大家請記得,靠窗戶六個座位從此就留給我們了哦,畢竟,立了這麽大的功勞。”老大說完,堵門的五人對著一眾校友,比起剪刀手。


    “我要與她們割袍斷義!”喬明火冒三丈,怒氣衝天的戴上手套拿著桶,朝自習室中央走去。


    “愣著做什麽,上啊!”喬明瞅了眼苟日新吼道。


    苟日新呲牙一笑,弓背伸腰,活動了下筋骨,這才跟了上去。


    自習室裏好一通你追我趕,雞飛狗跳,不時夾雜著喬明憤怒的嘶吼,還有老鼠吱吱吱的尖叫,站在門外的人聽的心驚肉跳。


    隻聞突然啪的一聲,似乎有玻璃破碎的聲音。


    “呀,我的玻璃杯放桌上了,不會碎了吧?”門口的一個女生突然出聲,“那可是我男朋友送我的!”


    堵門的五人對視一眼,老大急忙朝自習室裏喊了句,“喬明,小心點兒,別打翻了——”


    咚當又是一聲響,打斷了老大的話。五個人一愣,不約而同的站直身體,溫昕握著門把,對著幾人點點頭,然後悄悄打開了一條門縫兒,眯起一隻眼睛暗中觀察。


    “怎麽樣了?”


    “第一排,碎了個玻璃瓶。靠窗戶那排,碎了個盆栽。”


    “喬明呢?”


    “和苟日新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麽。”


    “我看看,”老大情急之下擠了過去,慢慢將門縫拉開。


    自習室此刻一片狼藉,書本掉落一地,桌上的水杯盡數傾倒,水流了滿桌滿地。隻見喬明撅起屁股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什麽,她對麵的苟日新也半弓起身貼著地麵,聚精會神。


    “在那兒!娘的,這老鼠成精了!”喬明突然一聲大吼。苟日新喵嗚一聲追上前去,一隻碩大的老鼠不知從哪裏猛的竄出來,被喬明和苟日新兩麵夾擊,竟突然掉頭朝門口跑去。


    “啊——”老大和溫昕尖叫一聲,急忙轉身跳開。


    一石驚起千層浪,聚集在門口的學生,眼見著一隻灰不溜秋碩大的老鼠跑出來,慌不擇路衝進人群,刹那間尖叫怒罵和哭吼不絕於耳。


    “苟日新——”溫昕河東獅吼召喚救兵。


    一隻黑貓從天而降,眾人隻見一道黑影閃過,瞬間隱沒在人群裏。


    驚叫聲、哭喊聲聲聲入耳,喬明一手提桶,一手拿著把掃帚,大義凜然昂首闊步出現在走廊。


    “大家不要驚慌,我和苟日新奉命滅除鼠患,請大家盡量站成一排形成圍堵之勢,不給這鼠妖可乘之機,幫助苟日新將它捉拿,也好讓他們一家團圓。”說罷,看了眼桶裏的一家老小。


    大家聽了喬明的話,盡量壓下驚慌一動不動。


    “啊——在那兒!”一個女生喊道。


    一道黑影飛速閃過,隻聽吱吱幾聲尖叫,苟日新嘴裏叼著那老鼠,站定在眾人麵前。


    “耶——”宿舍五人齊聲歡唿,“苟日新!苟日新!”


    苟日新跑到喬明身邊,長舒了一口氣。隻是喬明見老鼠有兩個拳頭大,瑟縮了一下。苟日新不滿的低吼出聲。


    “知道了!”喬明糾結著一張臉,伸出一隻手捏住了老鼠尾巴。可沒想到那老鼠力道太大,苟日新鬆口的瞬間突然從喬明手中掙脫。


    “我靠!”眾人驚唿。


    “喵嗚!”苟日新猛的一撲,重新咬住了老鼠的脖子。琥珀色的貓眼陰惻惻盯著喬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喬明幹幹的笑著,忙道歉,然後半閉著眼睛滿臉嫌棄的伸手,一把掐住老鼠的身體,扔進了桶裏。


    “娘的!”


    “哎呀!被咬了!”老大突然捉著喬明的一隻手,誇張的驚唿,“走走,趕快消毒去。”


    “啊?”喬明一臉驚訝,她被咬了?


    溫昕不知真假,驚慌之下拉著喬明就跑。


    老大站起身,看著站在走廊裏的眾人,神色鄭重的宣告,“雖然我方傷亡慘重,大家的財產也遭受了不小的損失,但是,如今鼠妖被滅,大家可以安心繼續學習了!”


    一個男生突然穿過人群衝了過來,滿臉驚慌的吼著,“老子的筆記本還在裏麵!”


    幾個人默默的後退,及時撤離了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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