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村的人見財起意,先是用鐮刀割了葉老爺的頭將他投進了後院的枯井裏,而後摔死了葉老爺的孩子,將她與抱被一同丟進井裏。怕被人發現,用一塊兒大石壓住井口。


    而後,他們逼迫葉夫人嫁給村長的兒子,葉夫人表麵順從,卻於成婚之夜,身著嫁衣,決然投井。


    隻不過投的是村長家的那口水井。


    事發後,村長命人填了自家的那口水井,也讓苗漢把他家後院裏的那口枯井給封了。


    流螢打斷苗漢的話:“編故事也不編的精巧些,你後院裏的那口井分明好好的。”


    苗漢急道:“封了,真封了,是我跟我娘看著他們拉來的土,將那口井填地死死的。有鬼,詛咒,一定是因為被詛咒了。”


    眼見著苗漢又要陷入瘋癲,陸知鳶及時出手,用銀針使他恢複清明。眼睛亮了,說出來的話仍是顛三倒四。


    “第七日,葉夫人投井後的第七日,村民在去地的路上看見了一輛馬車……不,不是一輛馬車,是一頂花轎。”苗漢用手比劃著,“最初看見的時候是沒有轎夫的,就一頂轎子,停在村口那座廢橋上。”


    廢橋?


    貌似進村時看見過,就在離大路不遠的地方。


    苗家村背山而建,村口有一條小河,小河對麵是苗家村的農田。為種田方便,苗家村的先輩們在河上建了一座石橋。小河幹了,石橋還在,卻也隻有農忙時才會使用。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苗家村的村民是在清晨去地勞作時看見那頂花轎的。它停在石橋正中,轎簾垂落,沒有轎夫。最早看見它的村民並沒有起疑,以為是村裏哪戶人家辦喜事,租了頂轎子還未抬迴村裏。


    直到早起的那波村民幹完農活從地裏返迴,看見轎子還在橋上,忍不住往裏頭看了眼。


    轎子裏沒有人,隻有一件紅嫁衣。


    嫁衣不是擱在轎子裏,而是……苗漢艱難地找著措辭。


    陸知鳶:“而是什麽?”


    苗漢:“而是像人一樣坐在轎子裏!你們知道那種感覺嗎?明明轎子裏沒有人,隻有一件紅嫁衣,那嫁衣卻好像有人穿著似的。”


    村民頭皮發麻,急忙迴到村中,將此事告知村長。村長忐忑,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與他一同查看。才到村口就覺得渾身發涼,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村長心裏發虛,不敢去看,那些年輕人也不敢上前,好在轎子隻是停在橋上,並未有什麽怪事發生。


    白天過去,夜晚來臨,不知是不是因為那頂紅轎子,那晚的村民睡得格外早,沒有一戶人家是點燈的。苗漢沒睡,母親也沒睡,娘倆坐在黑漆漆的屋裏說話。


    苗漢的母親是個善良的,卻又有些懦弱的婦道人家。她知道兒子的心思,知道兒子做錯了卻無力改變什麽。隔著那麵密不透風的牆,將目光投向後院的方向,喃喃地問了句:“後悔嗎?他們是活生生的且對咱們有恩的人呐。”


    苗漢後悔,後悔又有什麽用?人都死了,隻能硬著頭皮往前看。


    他沒有迴答母親的話,隻說時候不早了,讓母親早些安歇,明日一早給母親蒸白麵饅頭。買白麵的錢是賣了何老爺的馬車後分的。


    村裏的夜安靜,卻不像那晚一樣顯得那般安靜,連母親的唿嚕聲都消失了。他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聽見迎親的嗩呐聲。


    流螢:“什麽?嗩呐聲?大半夜的?”


    苗漢沉浸在迴憶中,一臉恍惚地點了點頭。


    迎親的嗩呐聲穿過院門,穿過窗戶,像魔音一樣鑽進他的耳朵裏。他像中邪一般,不由控製地出了門。月光淡淡,照著死寂一般的苗家村。


    一隻送親隊伍從村頭那邊過來。


    苗漢揉了揉眼睛,見花轎旁懸著兩排燈籠。不是村中常見的那種圓形燈籠,而是長的,紅的,上麵有字。白字,寫著一個“囍”字。


    抬轎的是四個黑衣人,看不清衣服的款式也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能看清衣服上的字。


    苗漢比劃著。


    在轎夫的胸前,貼著一塊兒紮眼的,白色,圓形的布,布上用紅色的筆墨寫著一個“奠”字。苗漢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場景,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打扮。


    理智告訴他,要逃。身子卻像被釘住了一般,移動不了分毫。


    轎子越來越近,近到他能看見吹拂的轎簾,聽見轎夫們發出的桀桀的笑聲,以及聞見他們身上那種死人和香燭,紙屑交融的味道。


    苗漢的額頭上滲出冷汗。


    苗漢的父親是因為他的失誤才死的。


    在他八歲那年,父親得了很嚴重的風寒,臥床不起。母親急著出去幹活兒,讓他把父親的藥端過去。他忙著逗院裏的小雞玩兒,直到聽見父親罵他,才不情不願地將藥端了進去。


    喝過中藥的都知道,中藥越涼味越苦。


    父親患病脾氣不好,讓他拿點兒蔗糖來。


    蔗糖是個稀罕玩意兒,就連他們村最富裕的村長都沒吃過。這是母親幹活兒的那家夫人給的。蔗糖掉在地上,髒了,夫人覺得不能入口,母親不嫌棄,夫人就給了母親。


    蔗糖裏摻了土,母親用細籮將那些土篩掉,把蔗糖包在紙包裏,放在灶房的窗台上。


    他惦記著玩兒,又被父親罵了幾句,心裏有氣,沒細看把母親買來藥耗子的砒霜當成蔗糖倒進了父親的藥裏。


    父親死了,口吐白沫,他嚇得六神無主,將父親嘴邊的白沫擦了,藥碗打碎後埋起來。怕被母親發現,把蔗糖連同砒霜的藥包一塊兒燒了。


    母親迴來後,他戰戰兢兢,告訴母親父親不動了。


    母親以為父親昏厥過去,直到觸摸到他冰冷的屍體,聞見他嘴裏砒霜的味道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母親既沒有問他,也沒有責備他,他覺得母親知道了真相。


    刻意讓父親的屍體停留了一夜,第二日才慌慌張張地通知親戚和鄰居,


    父親是病死的,村裏頭沒人懷疑母親的話,因為母親的待父親極好,因為父親的確得了嚴重的風寒。風寒要人命,在村裏不算什麽稀罕事兒。多的是窮苦人家因為買不起藥,活活病死的。


    停屍三日,孝子守靈,前兩日都好好的,到了父親下葬的前一天,他被發現跟父親的屍體躺在一塊兒。醒來後,鼻子裏聞見的全都是那種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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