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零與一的界限絕對大於一到九的距離,思緒隻存在有無兩種,如湖上漣漪,僅有點滴亦是存在,算不上止水。


    天師瞥了眼波光瀲灩,輕撫釣杆漸緩,長空的輝光愈暗,莫須有的陰雲壓得很低,花草為之折腰,精靈們相繼隱入葉下,露出肥嘟嘟的臉頰,期許著雨過天晴。


    邋遢道人在另一邊不斷落子,又不斷提子,計謀連續升起,又相繼作雲煙散。


    身在暗處是好事,也是壞事,可步步先行是一方麵,沒辦法將全部實力盡數展露就是另一方麵。


    三教很強,神教也不弱,奈何因為那事不能全力出手。


    陳虞正是篤信這一點才肆無忌憚,由此看來,接下來的事很清晰,就是取舍,就是改變,不鬆開手中緊握的舊事物就別想抓住新的。


    紛紛落子就此戛然,邋遢道人歪頭麵向天師,是否取舍改變他可拿不定主意。


    念起子落,一招不慎可能滿盤皆輸!


    葉落鏡湖有聲,漣漪徐散,這般沉默著大半天,天師抬起頭,眯眼望向鏡湖,透過漣漪打量天宮,掠過金磚碧瓦,錦繡樓閣直勾勾盯著三十三重天中隱覓的浮島。


    在濃密的雲霧遮掩下,浮島內的具體情勢還不得見,根據雲霧消散的速度揣測,太玄空島徹底開放最少需要半月光景,玉皇籌劃的那場大比可持續不了那麽久……


    龍城更不會傻傻等待,隻要一個機會必然悍然發動襲擊,但名不正,言不順,他們的依靠會是什麽?


    南宮榕若,這是唯一的可能。


    如此看來陳虞已然發現玉皇的真麵目,打算揭穿他,空口無憑,那個最關鍵的證據又是什麽?


    這些都不能得到答案,也就不能衝動地作出選擇,道理是不錯,但鬆手之前必須得有把握能抓到新的,不然就是雞飛蛋打的淒慘結局。


    必須得先試試龍城的依仗,敵不動,我先動!


    “告訴玉皇,叫他出動屠魔衛追殺龍城舊部,同時散布流言,就說南宮榕若身懷野心,打算利用龍城舊將逆轉朝綱,登基為皇!”


    天師說得斬釘截鐵,邋遢道人沒有出聲反駁,幹淨利落取出玉符,破界傳音,模仿著語氣聲調,絲毫不差。


    此舉為敲山震虎,不算上上策,卻是最穩妥的手段,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道理怎麽都說得通,試試也好,龍城現在實在太過神秘。


    清風遠來入殿,奉上殷勤傳音,逍遙而去。


    唐凡放下手中的古經典籍,看看殿下的年輕神明,深吸口氣,哀歎道:“赤翎啊,若是你母親要殺你,你該當如何?”


    赤翎聞聲眉頭輕挑,暫且壓下父親隕落的哀傷,迴想著舊日的點滴教導,明白此問弦外有音。


    君主高高在上,不想知道對錯,也不想理會他孝與不孝,隻得到那個想知道的答案。


    明白這些,赤翎前進半步,雙手疊於身前一禮,朗聲迴道:“天條有約,命等同於天,無罪而殺等同於逆天!”


    唐凡顯然很滿意這答複,起身揮手,指引乾元太昊浮起,冷聲道:“帶著此劍去玉霄天屠魔殿,下令……”


    話言至此微微停頓,歎過一聲惆悵,眸光展現心念變化,時而柔軟,時而堅硬,最終手掌顫抖起來,連帶著聲調。


    “下令緝殺南宮榕若與龍城舊部,罪名,叛逆天宮!”


    赤翎麵色驚變,皺起羽眉抱劍折腰,禮畢起身,朗聲道:“臣定不辱使命!”


    言罷大步出殿,唐凡目送著那身影消失,轉而環顧廟堂空曠,似乎沒了氣力,踉蹌坐迴龍椅,長歎聲透過金殿,被途徑的天神聽聞。


    他們搖搖頭,心底裏不免哀傷皇家無情,經過殿前時偷瞧幾眼少年君主,懷著憐憫,歎其身在帝王家。


    這並不奇怪,就像滿樹枝葉,總有出奇者。


    等周圍徹底無有神明經過,唐凡起身轉入內室,盯著無力的雙掌,咬牙切齒,輕輕喃著“洛陽”二字,殺氣騰騰。


    化凡道韻就如附骨之蛆,昨日泯滅三分,今朝增長五分,中了此劍就如身陷泥沼,愈掙紮陷沒得越快。


    “這劍歲月道書為何解不了?”


    天師聽聞傳音瞥了眼鏡湖,搖搖頭,迴道:“這劍歲月道書也容不下,超凡與化凡本就涇渭分明。”


    玉皇放下雙手,深吸口氣,散出神念駕馭八十一柄短劍當空亂舞,漸起龍吟之音。


    沒有雙手又如何,隻若還活著,下次見麵還要與你爭個高低,齊天劍仙一輩子沒輸過又如何,終究是死了,人總歸都是會死的,洛陽也不例外!


    許是惡念乘風卷入紅塵,微微輕寒卷帶花香壓人,洛陽揉了揉鼻子,再三隱忍終究打了兩個噴嚏,因此招來禍患。


    “小子,我的花有這麽難聞嗎?”


    洛茴還是舊時模樣,衣裙發飾無有更換,不同的是手中多了枝桃花,眨眼間走近,未感知到空間變幻,卻已置身桃林。


    “不是三天之後……”


    洛陽強忍著心底萌生的怒火,挨著大病初愈般的慵懶虛弱,探手喚出忘四,眼前桃枝急速放大,想提劍招架伺機反攻已來不及,隻有躲避。


    習慣性催動瞬影步,卻感覺腳下一軟,被桃花枝抽在臉上,很輕,沒感覺疼痛,卻感知被甜膩膩的味道包裹,久久不散。


    心底的怒火好似被澆上燃油,咆哮著攻向本就孱弱的理智,瞬息摧枯拉朽,眼見那雙眸子變得淡漠,手掌傳來刺痛,洛陽陡然醒轉,迴頭望去,雖不見大先生身影,卻能感到愛責深切。


    “不經風雨如何參天,在你熬不住的時候給我記住,那才是修行時!”


    洛茴的聲音很冷,手也足夠狠,又是一株桃花落下,洛陽踉踉蹌蹌退後數步,低著頭,大先生隨即舉起竹棍,未待落下,洛茴再度開口,聲調更冷。


    “身而為師,傳道授業解惑,抽你一下可是要折壽的,你想伏老頭死?”


    洛陽猛地抬起頭,眼神方才迴複清明又有桃花枝落,那憤怒的情緒漸歸平靜,融入每個不經意的念頭,因此更難提防。


    桃花枝卻也一刻不停,花落輕舞,在洛陽身邊構成圓圈,是畫地為牢,也是作繭自縛。


    是龍是蟲,就看當下的每一刻,越痛苦,往後的路才好走,桃花不過是第一關。


    全神貫注下不知過了多久,沒有花枝再度迎麵,四下花香卻甚是濃鬱,視線依舊是模糊的,耳邊有著低語,很輕,愈是用心愈是聽不見。


    洛陽索性不理他,也閉上眼眸,輕輕吐納,每次吸氣都變得慎之又慎,雙手握固,渾渾噩噩到心平氣凝又不知多久。


    又是朝陽升起,和風輕起,包裹如繭的桃花便散了,洛陽沒有睜開眼,而是神遊識海,透過平靜的海麵,依靠著永鎮天碑,凝視著蒼天。


    還是無有變化,承受的那些苦難沒有留下痕跡,洛陽卻笑了,環顧無盡青蓮後仰望長空。


    這其實和砸石頭相似,之前的幾錘有多平靜,最後石破天驚的那一錘就有多精彩,這是道理,絕不會有錯的。


    收斂神識,睜開眼,依舊是朦朧一片,耳輪輕動,捕捉鏗鏘劍吟壓下低語喃喃。


    飛身斜斬,三尺青鋒,自右向左……


    僅僅是這劍吟洛陽就聽出無數訊息,踏步閃身,正想出劍,下一劍再度襲來,比前一劍更快!


    不可能同時擋下兩劍,隻有躲避,腳步移動讓過第一劍,順勢後跳避過另一劍,背後卻是一痛,沒聽見還有第三劍……


    洛茴收劍站定,看看洛陽,瞧瞧大先生,不耐煩的搖搖頭,吞吐靈力,再度震動手中靈劍,聲音震耳欲聾,落到洛陽而動卻微不可察。


    視覺、聽覺受蒙蔽隻是開始,一個想出來,一個不想叫他出來,六感是唯一的,兩方爭奪,視力、聽覺隻是開始,再往後還有嗅覺、味覺……


    開弓沒有迴頭箭,這場論劍洛陽隻能贏,不能輸,所以,要做最壞的打算,下手不妨再恨些。


    長久以往,即便那一日真的被封禁六感,還可以以心為劍,同他整個高低!


    衣裳勝雪漸生臘梅嬌媚,倏爾被朝霞絢爛,盡成鮮紅,花落不知幾何,洛陽倒在花下,昏死過去,墜入無盡的幽暗,尋不見明光。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應當成為我,你為什麽要掙紮?”


    遠遠飄起光點,細碎而密集,就像一大片被夜風驚起的螢火蟲,在近前漸漸化作人形,輝光璀璨,不見五官,或者本就無相。


    這就是蒼天的本來模樣!


    沒來由的洛陽升起這般念頭,直視著他,感覺有些熟悉,看不見五官的麵容也變得熟悉。


    “這個問題怎麽迴答呢?”


    “對,與天鬥,其樂無窮!”


    洛陽輕聲迴道,私下做好準備,承受無盡苦難的準備,從柳雛的死不難看出,它是淡漠死板且刻薄,說得不好聽些就像那些陣法驅動的傀儡,那些早就設定好的動作決不能更改。


    若蒼天也是這般,那設定規矩的又是什麽?


    “時間不錯了,下次見麵希望能多聊聊……”


    蒼天開口,本該淡漠無有情感的語調卻多了些期待,洛陽不由好奇了,一念睜開眼眸,身在竹影下,一身學院先生才穿的錦繡儒袍。


    大先生在另一邊負手而立,正望著長空之上,感知洛陽蘇醒,露出淺笑,道:“論劍大會開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太玄空島中的天道觀止很不錯。”


    長空萬裏無雲,是個好天氣,洛陽起身換了件白衣,不是儒袍不好,隻是穿這白衣能肆無忌憚。


    就像一葉落而知秋近,洛陽冥冥中有種預感,這次論劍必然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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