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遠空閑雲,別了身後和風,洛陽依靠神識感知著空曠而單調的碧色,想找到那些由陣法遮掩的素白色營帳。


    待到天涼晚霞斂,已自東向西細尋了萬裏,卻難求枯燥的真意,心思隨著風兒變換,沒來由迴想起方才的點點滴滴,細細推敲,裨補闕漏。


    “沒有永恆的勝利,隻有此消彼長,各領風騷……”


    蝶紫沫的話音和風迴響,方才沒注意到的水落石出。


    眼下大好情勢正是言辭描述中的短暫勝利,根據那句“此消彼長”,天師一定在謀劃什麽,或者說已經做過什麽。


    是什麽時候?


    如果我是天師會選在什麽時候,什麽時候三教才不會注意邪修?


    隨著思緒變化,劍眉收緊,擠出兩道淺縫,丹鳳眼隨之眯起藏神,某一刻恍然睜開,閃過燦光淩厲。


    不錯的,就是在神裔洞開傳送門的時候,也唯有那個時候邪修有機會做什麽。


    得趕快結束此間是非,去查查天師究竟做了什麽!


    “不隻是曾經……”


    就像能猜到洛陽的想法,蝶紫沫再出開口,自認時機把握完美無缺,少年眉眼中卻無醒悟之意,有的隻是憤怒與詫異,似乎聽不懂她弦外之音。


    所幸此刻真假變得無足輕重,隻若是說了就夠了,已然盡到誠意,剩下的就看洛陽的心思。


    仰人鼻息並不好受,卻沒得選擇,立身牆頭,又八方來風,擅舞廣袖是被逼得,是處逢迎也就是想活下來。


    想著蝶紫沫低下頭,愁如江水縈繞,下了眉頭上心頭,欲歎還休,欲歎還休!


    就如海映星月,她不曾遮掩的每個神情變化都被洛陽盡收眼底,由果尋因,多少能揣測她的七八心思。


    這並不是件多了不起的事,更不能因此放鬆警惕,眼前的鬼女和被凍僵瀕死的毒蛇一樣,若得溫暖以存活,必就近咬下獠牙,傾盡毒液,以屍骸為踏板,大步向前。


    思索間風中傳來細微波動,洛陽敏銳得停下劍光,側身望向西北方,眸光在那片曠寂的夜中巡視,吐氣開聲,厲聲喝道:“大單於阿古塔可在此處?”


    聲驚夜醒,深邃的天際被照亮,陣紋交錯細密,緩緩解析,沒等內裏發出傳音,就近野草中傳來細碎驚弦,拋灑火雨漫天。


    夜色再不能保護他們,那是一支小隊,身上跳動著幻冥星煞,神情木然,就像提線木偶,來得突然無聲。


    “舉盾,舉盾,起風障,起風障!”


    嘈雜的腳步聲中傳來一聲敕令,震鳴似鍾,響似重錘落鼓,一縷素白色綢紗升起,當空優雅舞姿,卷去大半火箭。


    剩下小半散落夜空,洛陽握住忘四,出劍故意慢半拍,想看看後續變化。


    算計中的劍光遲遲不落,阿古塔可不敢再遲疑,踏步震腳,力由地起,裹挾著數不清的殘草飛沙,重拳隕落,撼動瓊霄,震懾星月。


    零散焰光就此消隱,洛陽隨之落下長空,藏劍抱拳拱手這麽一禮,笑容不冷不熱,離著那麽兩三步遠,朗聲讚道:“好拳法,堪稱當世無雙!”


    “哈哈哈哈,不及劍仙萬一,不及劍仙萬一!”


    阿古塔還以禮節,默契忘卻方才的見死不救,也不壓抑自己的嗓門,甕聲甕氣,吐盡心中豪氣幹雲。


    “大單於,你看這是誰?”


    洛陽邁步讓開視線,那紅顏美眸含淚,踏著久別鄉土,快步衝進父親懷中,似歸巢雨燕,悠悠嗚咽,泣不成聲。


    而洛陽趁此悄無聲息退開,沒走幾步,突聞傳音,“道友此舉何意?”


    “是那贏正小兒年少輕狂打算故意折我草原顏麵還是帝師大人仗著劍利肆意胡為?”


    風止雲聚腳步頓,洛陽瞥了眼皓月,轉身,披空塵無暇,冷聲道:“大單於莫非忘了幻冥星煞從何而起?”


    “那與我愛女何幹?這般壞她聲名,你們是想逼死她!”


    “死就死吧,與我何幹?”洛陽撇撇嘴,言罷更是沒好氣的冷哼一聲,惡狠狠環顧四下軍卒,“我可不是子夜,動手前想清楚自己有幾個腦袋!”


    “嗬,當我草原男兒是嚇大的不成,你如此折辱於我等,我與你拚了!”


    阿古塔瞪著虎目,怒發衝冠,推開塔納大步向前,四下軍士與他一起,高舉彎刀重斧,恨不能將洛陽粉身碎骨。


    “放肆!”


    洛陽低吼一聲提劍向前,不理會四下刀兵,直取阿古塔頭顱,殺機凜冽。


    不管他在這盤棋中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也不管天師在他身上有著什麽樣的寄托,都該在此夜之後折戟沉沙。


    當然,今晚要死的人有很多,阿古塔是第一個,那些製造幻冥星煞的大小單於也都跑不了,血債血償是一方麵,絕了他們野心是另一方麵。


    “阿彌陀佛,不看僧麵看佛麵,請兩位停劍止戈!”


    眼見拳劍相交佛光瞬起,隨著輕聲細語,四下升騰萬朵金蓮璀璨,那和尚硬生生攔在中間,拳劍同時收斂勁力,懸而不落。


    蝶紫沫鬆了口氣,心知阿古塔不用死了,她也不用迴到那片荒山去,更不用麵對那個整天苦大仇深的娃娃。


    “大師,今天給您個麵子,此事就此為止!”


    洛陽收劍拂袖,轉身欲行卻被伊特格勒攔住,僧衣輕動,再誦佛號,“阿彌陀佛,施主,您落下東西了,煩請您撿起來!”


    聲如雷震,草原的漢子們盡數抬起頭,凝視著身形枯瘦的和尚,再等,等那不可一世的劍仙低頭。


    洛陽卻無退讓之意,輕挽忘四懸於老僧身前,鋒銳吞吐道韻,散開駭人殺機,“讓開!”


    夜風自四下唿嘯而過,尖銳刺耳,好像有無盡惡鬼哀嚎不休,四下似乎不再是熟悉的草原而是傳聞中的十八層煉獄!


    “施主,您的東西掉了,還請您撿起來!”


    伊特格勒毫不動搖,自顧自重複著方才的話,不隻是夜空中,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有金燦佛蓮盛放,溫暖,安寧,叫人想丟開刀兵,解開甲胄,舒服地坐下,縱情享受。


    這感覺並未持續太久被一聲鏗鏘劍吟震散開,夜更冷,不見洛陽動作,仙劍已然刺入佛光寸許。


    化凡道韻與慈悲不斷抵消,一時間平分秋色,大地就成了受害者,不斷龜裂消沉,泥土翻湧如水,將伊特格勒半身埋葬。


    這劍確實不能斬你,但可以壓你,你可能沒錯,卻也不對。


    “施主,您的東西掉了,還請您撿起來!”


    伊特格勒倔強著重複著,可以不出來,但為了草原必須得出來。


    “就此為止吧。”長空忽有劍光閃過,戊辰禦劍而至,看看情勢,歎了一聲,“收劍!”


    洛陽撇撇嘴,收劍邁步,抬起的腳沒等落下伊特格勒再度擋住去路,低眉輕誦佛號,重複著那句重複了不知多少次的話。


    “阿彌陀佛,施主,您的東西掉……”


    “敢問大師我什麽東西掉了?”洛陽收劍出聲,同時探手將塔納攝到身邊,瞥了眼失色花容,“是她嗎?”


    “不是。”


    伊特格勒搖搖頭,草原眾人麵色大變,沒等出聲聽老僧開口,鏗鏘有力。


    “施主的德行掉的滿地都是!”


    洛陽劍眉一挑,寸步不讓,盯著倔強的枯瘦和尚,“敢問草原軍卒大肆屠關時聖僧身在何處?”


    “敢問草原肆意研製幻冥星煞時聖僧身在何處?”


    “敢問鹹陽城百姓因星煞痛不欲生時聖僧身在何處?”


    這喊聲帶著惱怒,因為猜到伊特格勒的心思,暗地動容。


    他應該對今晚的事不聞不問,可他偏偏挺身而出,還針鋒相對,這是為何?


    隻能由一個可能,他打算親自埋葬草原的野心!


    “強加之罪,何患無辭?”


    伊特格勒再度開口,盯著洛陽的雙眸,豎在身前的手掌捏成鐵拳,就近轟向洛陽心口,怒目金剛,力拔山嶽氣摧魔。


    這攻擊很突然,就像晴空驚雷無異,所幸秋蟬先覺預警,洛陽踏著瞬影步橫移數步,方才站穩,腦後襲落金燦光焱。


    “打得好!”


    “殺了他……”


    營帳四下傳來唿喚聲,阿古塔趁勢退後幾步,裝模作樣地拉起蝶紫沫,傳音道:“這是怎麽迴事?”


    蝶紫沫搖搖頭,心中同樣茫然,卻不能表露在外,反而莫測高深的瞥了眼天空,傳音道:“天地為棋,眾生作子,你我皆在其中,他也不例外!”


    不出意料,阿古塔麵色連變,許久方才轉身望向戰場,看洛陽閃轉騰挪,寫意逍遙,就差喊上一句,“草原聖僧能奈我何?”


    “我們要不要動手?”


    “你可以試試,關鍵時刻我自會出手相助。”


    蝶紫沫瞥了眼伊特格勒,心思變化,到唇邊的傳音變了個意思,心底裏有個揣測,無法確定。


    想要阿古塔死的不僅是洛陽,還有這位聖僧,而且他可能不僅是想阿古塔死,還想自己淒慘若敗,如是這般,徹底葬送草原的野心。


    這是蝶紫沫能想到的唯一解釋,這是個圈套,就等著阿古塔往裏麵跳。


    若他不跳那位聖僧可能還會推他一把,叫他不得不跳,現在洛陽可能還沒看懂,畢竟當局者迷,也可能在裝糊塗,畢竟他真的擅長變臉。


    就這一會兒功夫,洛陽與伊特格勒從地上打到天上,攪動風雲後又折迴地麵,各行其是,看似兩不相幹,可這就是絕頂修者的論道,平衡微妙,吹氣即碎。


    阿古塔再無法隱忍,踏步出拳攻向洛陽脊背,“無禮豎子,給我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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