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


    大先生似乎知道洛陽要來,負手站在竹舍外,遠離綠陰,披著輝光,穿著寬大的白袍,微微抬頭,似在眺望雲卷雲舒。


    天人合一,背影深深印入這片美景,靜謐得叫人舍不得打攪。


    急促的腳步聲漸漸慢下來,距離漸近,歸於消隱,洛陽抬起頭,深吸口氣,從沒有一刻感到這般緊迫。


    正要開口,大先生緩緩轉過身來,眸光平靜的像天空,聲音也很溫和,叫洛陽的緊迫散了大半。


    “在你問我之前先問問你自己,能不能相信我說的,如果不能,下山去。”


    隻提下山不提其它,沒有威脅,沒有逼迫,不需要選擇,這感覺真的不錯。


    洛陽沉默在竹影中,藏著舒適不願表示,一遍遍的捫心自問,最終抬起頭,“師父會騙我嗎?”


    “不會。”大先生搖搖頭,頓了頓,補充道:“但是有些不能說的我是不會說的,那不僅僅同你個人有關,說了可能會解答你的問題,卻也會害死數不清的生靈!”


    洛陽點點頭,細細考量,問出最重要的問題,“我娘她打算如何處置我?”


    “處置談不上,她隻是在你出生時就霸道地安排了你的人生,這不怪她,誰經曆那種事後都會這麽做,人之常情。”


    “安排我的人生,也就是說我是死是活都在她的算計中,對嗎?”


    “不對,隻有活沒有死,在她的算計中所有人都可以死,但你不會,因為她欠你娘的永遠都還不清!”


    這話大先生傳音迴道,袍袖中的手掌死死攥緊,微微顫抖,眼神依舊平靜,天際升起濃密的烏雲,隱有電光閃動。


    天機不可泄露,再說下去便是天劫,即便傷不到大先生也會平添無數業障,有礙壽數。


    洛陽沒再開口,同大先生對視著,想從他的神情中閱讀到什麽,可惜所有情緒都被大先生死死藏起來,就像看一張白紙,可能應有盡有,也可能一無所有。


    風也不來,竹林間更靜了,就像大先生開始問的那樣,能不能信他,能,即便不說都有意義,不能,舌綻蓮花都沒意義。


    可能從開始洛陽就沒想好信不信,也可能是想好了卻不知道在那一刻產生動搖,不過現在確實不敢直視那雙眸子了,轉過身去,也不想看見長空,對著翠竹,癡癡的望著。


    信與不信的問題沒遲疑太久,洛陽笑了,探手取出忘四,輕輕一彈,聽劍吟鏗鏘,慧劍起落,斬去心頭雜念,踏步禦劍扶搖九萬裏,乘著風雲握著劍。


    不願想了,想是沒用的,不論真假都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神裔可能下一刻就來,這大好河山將毀,六界將滅,到時就算是想通了又有什麽意義?


    船到橋頭自然直,若是不直那就提劍將他砍直!


    “相信我!”


    大先生的傳音在耳畔響起,洛陽動作一頓,嘴角緩緩揚起。


    一念河山萬裏,天門漸漸近了,門戶上多了柄明晃晃的劍刃,神光籠罩天門,神明可入,人鬼妖靈皆不可近。


    “確定是玉皇,但可能不僅是玉皇……”


    蚱蜢舟悄然臨近,船老大站在舟頭,塞給洛陽一枚玉符,裏麵盡是玉皇最近收集的材料清單,還有一段很模糊的留影,傀儡似的修者盤坐在某座大殿中,不斷雕琢煉化咒紋。


    “另外的沒有查到嗎?有資格搜尋這些東西的就那幾個有數的勢力。”


    洛陽收起玉符,再望望天宮,留影是兩天前的事,按時間算,想要修成傳送陣最少還要一天,時間來得及。


    “還有別的勢力是大掌櫃的猜測,我也是那麽想的,可真就沒有查到什麽,這些材料都是死規矩的東西,進出都能對上賬。”


    “若是買的是原材料,自己煉化這些材料呢?”


    “查過了,原材料也都對得上。”


    “礦山提取的算了嗎,算了,直接說,四海盟查過嗎?”


    洛陽眯著眼眸,昆侖封山,另外兩教也是半退隱得狀態,這偌大人間都在四海盟得掌控中,開采礦山煉化也不是沒可能得事。


    “查過了,但不排除陽奉陰違作假賬的情況,所以這天宮得您自己闖……”


    “還有,大掌櫃說了,做的光明正大些,有些人得美夢怎麽也該醒了!”


    船老大輕聲說著,邊說邊取出一壇酒,隔著泥封都能嗅到醇香,遞給洛陽後又在須彌戒中取出一隻百寶袋,尋找著什麽。


    “找啥呢,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洛陽打開酒壇喝了一道口,暢快的眯起眼眸,就等著船老大離開便禦劍直向天宮。


    師父當時橫行三十三重天,徒弟可不能差了。


    “嘿嘿,找不到了,下次吧,告辭。”


    船老大抱拳一禮,催動禦風帆破空而去,洛陽搖頭淺笑,目送他走遠,仰頭將美酒一口氣飲盡,乘著酒興,禦劍直向天宮。


    玉皇如有感知,放下手中的經卷,神識落向禁宮,感知著完成大半的傳送陣,嘴角微微勾起,得意的勾起唇角,歪頭望向深宮。


    輝光透過雕花門窗,光影斑駁,散漫小半殿堂,身著錦衣的少年在光影中盤膝而坐,乾元太昊橫在膝前,不時吞吐流光。


    “準備得怎麽樣了,他們殺上門來了!”


    神裔還是舊時打扮,周身藏在黑袍下,在玉皇影子中踱步而出,閑庭信步,邊說邊瞥了眼完成大半的傳送門,眼中閃過冰冷,心底暗罵著玉皇廢物。


    “我隻能盡力拖延時間,沒有別的辦法。”


    神裔不喜歡玉皇的迴答,抬起頭,黃金瞳中閃耀流光,玉皇神格外的漆黑色焰紋真的燃燒起來!


    “來的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為什麽不殺了他?”


    天神沒有道基、識海,一切都存在與神格中,焚燒神格無異於焚燒神魂。


    玉皇緊握著拳頭,周身都在顫抖著,就在將要站不穩時疼痛散去,喘息片刻,竟變得卑躬屈膝起來,沒有絲毫皇者風範。


    “他是齊天象的後人,已得道真,修有混元法,能煉化蒼天之力為己用,我不是他的對手。”


    “廢物,這法寶給你,你去殺了他,把混元法給我帶迴來,不然你也就別迴來了!”


    神裔抬手虛指,一柄三尺邪劍憑空浮現,劍格間有著拇指頭大小的龍頭,眼中閃耀流光,飄如舞緞。


    “他的劍可不一般,這劍有用嗎?”


    “這可是神使大人欽賜的絕寂斬龍劍,你說呢?”


    神裔的聲調很是不屑,玉皇點點頭,探手摸向斬龍劍,眼見握住劍柄轉身向神裔轟出一拳。


    九龍騰空而起,完成大半的傳送陣亦被火光吞噬,虛空變換,洛陽方才臨近天門就被玉皇拉到殿外。


    “洛陽,你我雖有仇怨,但此時理應一致對外,他控製老夫的神格,老夫隻得委曲求全。”


    “接下來我主攻,你幫手,利用這琉璃淨火老夫能撐上一炷香,一炷香後他若不死,拜托了!”


    不等洛陽出聲,玉皇連續傳音,言罷探手喚來九柄短劍,手捏劍指,閃身攻向神裔,隻攻不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奸佞邪惡還不束手就擒?”


    玉皇修的是帝道,言出法隨,令行禁止,虛空間生出九道鎖鏈,沒等靠近神裔身前三尺便悄然寂滅,就像黯然凋枯的花。


    隨著神裔伸出手掌,絕寂斬龍劍輕鳴一聲,玉皇隨之怒喝出聲,“妄想動劍,鎮壓!”


    靈力卷過長空,十一聖城同時騰起流光,拚成有缺玉盤,懸在絕寂斬龍劍上,輕鳴聲漸消。


    神裔也不急惱,閃身避過破空襲來的劍刃,饒有興趣打量著洛陽。


    玉皇算不得敵人,真正的敵人是他,人很年輕,劍很滄桑,這是一柄經過歲月沉甸的仙劍,不好匹敵。


    所幸可以慢慢玩,隻要拖著就好了,先陪這廢物演完戲,到時候時機也差不多了,傳送陣開,神裔降臨,他作為正菜品嚐,正合適!


    “皇天後土,帝宰乾坤!”


    玉皇連續點出劍指,劍光縱橫交疊成印,乘風逆光而動,長空昏暗,猶如天塌。


    “帝宰乾坤?我看就是雕蟲小技!”


    麵對這氣勢磅礴的攻擊,神裔很是不屑,身後浮出兩道幽影,同本體一同動作,踏步舉拳,三拳齊落,合並三才之勢,輕意貫穿光印。


    玉皇張口噴吐神血,衣裳染紅,顫抖著再度捏住劍指,“星月潮汐,破碎洪荒!”


    九柄短劍合二為一,劍光騰空而起,直入天外混沌,劍落,裹挾星月靈潮,長空都被斬成兩半。


    “我不死你不會出手,這是我的報應,之後拜托了。”


    玉皇笑著望向洛陽,體外燃起琉璃焰火,吞噬身形,灰飛煙滅。


    洛陽眯起眼眸,握著忘四,正欲動作玉皇斬出的滔天劍光散如星光,緊跟著天宮震顫,遠遠的能望見一道幽藍色光柱騰空而起,直向天外混沌。


    果真還有傳送門,不在天宮,在人間!


    劍符驀然彈起,神識落下,是曹老頭的傳音,“想辦法殺了他,這邊不用擔心,傳送門開在四海盟,他楊天奉不戰也得戰!”


    洛陽收起劍符,轉而望向神裔,隻見他緩緩收拳,絕寂斬龍劍騰空而起,嗡鳴聲急,渴望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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