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五光十色,雲海平靜無波。


    飛劍之上,方景歧正襟危坐,心思不在穹頂的交戰上,也不在昆侖弟子的安危上,而在很遠的遠方,在那個愛穿紅裙的佳人身上。


    洛陽耷拉著眼皮,好似沒骨頭般靠在師兄身邊,不斷打著哈欠,目光遊離在空中,默默算著那些刺目的輝光。


    傲卿之後來的妖鬼不多不少正好四九之數,且都是道行高低不一的絕頂,異族的這幫老家夥很會藏,幸運的是人族的前輩也很會藏。


    看著看著,洛陽忽地出聲,“師兄,你說老曹能贏嗎?”


    聞聲,方景歧匆匆收迴專注在遠方的目光,瞥了眼穹頂之上,不由搖頭輕笑,道:“絕頂之上以年數道行論高低強弱,這幫家夥想法各異,但大多數隻能接下曹青凡一招……”


    “我也能接老曹一招……”


    某人厚臉皮的說著笑話,方景歧卻沒有笑,對洛陽翻了個白眼,一本正經的說道:“能一樣嗎?這六界能接下曹青凡全力一招的不少,能接下第二招生靈不過數百,能接下第三招的就已不足雙掌之數!”


    師弟沒逗笑師兄,師兄認真的模樣反倒逗笑師弟,洛陽抬起頭,當此時穹頂之上的流光已經散了些許,身處重圍的曹青凡手掌一翻,那東皇一族的新進絕頂便被拍成一片流炎。


    細碎的焰光乘風而動,未待拚湊成金烏,曹青凡的手掌再度落下,狂風湮滅萬裏浮雲,太陽真火也被湮滅大半,僅剩少數逃之夭夭。


    “亂雷簇空!”


    墨麟老龍趁勢而動,眼中躍動電弧,遊走十方,輕吟著龍族密咒。


    晦澀刺耳的聲調勾連著刺目的電光,足以裂地奔山的雷霆簇擁在成明耀的光球,轟鳴聲愈加震耳,光球寂滅瞬間虛空為之凹陷,周圍的事物不由自主地飄向那深邃無光的球體,同一時間被絞散吞噬,成為黑球的一部分。


    破碎虛空的無上偉力下,曹青凡的無比迅捷的動作也為之一滯。


    機不可失,神光、幽影同時動作,抑揚頓挫的咒言聲當空迴蕩,兩柄長劍透出幽影,直取曹青凡兩肩,之所以沒刺向要害就是怕自己被曹青凡殺死。


    “不差,但,僅此而已嗎?”


    袍袖一揮,如是的詢問聲在穹頂之上的每個絕頂耳畔響起,青色巽風襲卷十方,雷光、神咒、幽影同時消失不見,風停雲止,一切歸於平寂。


    師兄說的不差,的確沒有生靈能連續接曹青凡三招,最少來青城山的這些都不能。


    想著洛陽起身坐直,張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在眾目睽睽下自顧落下飛雲,懶洋洋的坐在高台前,打算同師兄將這幫出來見世麵的弟子送迴昆侖山。


    那楊天奉的名字取得不錯,但實際上是個欺軟怕硬,一肚子壞水的小人,這樣的角色什麽事做不出來?


    做人不容易,總得小心,一不留神可能就被狗咬了。


    餘下豪傑也前後落座,玄策、靈玉等身影一閃即逝,洛陽無精打采的捏起劍指,當空比劃著隨心想到的劍術。


    “曹先生,請叫柳姑娘自己過來,這空明鏡隻能一個人看,這是規矩,您放心,在千機閣,沒人能傷到柳姑娘!”


    曹老頭的聲音在宮闈中傳來,曹青凡微微思量對柳雛點點頭,身著九龍袍的少女邁動腳步,順著小路轉過山林,踏著一塵不染的白玉石階,漸漸步入那間堂皇精美的宮室。


    推開小屋,曹老頭輕笑著站在殿中,側手虛引,空明境憑空浮現,整個鏡子如一塊藍寶石,一塵不染。


    “請站在鏡子前,心想要看的地方,自然能看到要看的一切,不過隻能看過去,未來發生的無法得見,有些不能看的想必曹先生已經同你言明,我便不在多言。”


    曹老頭邊說邊催動術法,一個個道則構築的金燦文字落入空明境,待幽幽的光輝照亮整個宮室,曹老頭對柳雛躬身一禮,推門出屋,不留在屋中。


    觀鏡人看什麽隻有觀鏡人知道,這是規矩。


    曹青凡為首的一群人前後擠滿小院,靜候殿中的光影消散,有些事雖然不能看卻能問,隻要價格足夠,大多數觀鏡人都會知無不答。


    內外悄寂,柳雛緩緩攥緊顫抖的手掌,第一樣看的就是那日老村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師父究竟是否存活於世。


    空明鏡發出的明光漸漸耀眼,恍惚間穿越時空。


    蒸蒸暑氣,熟悉的老人坐在門檻上,對著昆侖的方向,同那了然山的人對答幾聲,輕輕笑笑,溘然長逝。


    “了然山!”


    柳雛緩緩握緊拳頭,深吸口氣,望向空明境,想著洛陽的來曆,鏡上輝光悠然消失,曹老頭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殿下,請不要看不能看的……”


    “知道了。”


    柳雛點點頭,望著空明境發呆,蹉跎千年光影,時間有限,若非像之前那般有所準備,又能看的見什麽?


    想著柳雛再度望向空明境,將千年來的昆侖看遍,手掌握的更緊,臉色有些蒼白,休息良久,再度抬起頭,想知道書院的千年,大秦的千年……久久書閣


    灰白色的石質漸漸覆蓋鏡子,曹老頭的傳音適時而至,“殿下,還有一炷香光景。”


    柳雛點點頭,閉著眼睛,自覺已經沒什麽想看的,便歪頭望向屋外,輕聲問道:“你們想看什麽,一個個說。”


    等候的眾人一喜,偽裝成人的老龍上前一步,躬身別扭的行禮,問道:“敢問莫雷零離開齊國秘境後去向。”


    “稍等。”柳雛喚了一聲,望向明鏡,眯起眼眸,猶豫再三長歎一聲,道:“被一個妖族抓了,不是昆侖山,那妖是誰看不清。”


    老龍點點頭,轉身消失在院中,一中年修者上前一禮,道:“敢問疊雲犀靈劍的下落。”


    “白雲山,沉落崖下。”


    ……


    灰白色的石質將所有輝光盡數吞噬,柳雛轉身出屋,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洛陽身前,冷聲問道:“不周山中為什麽救我?”


    “殺人或許需要無數個理由,救人卻不需要理由,想救便救了,就這麽簡單。”


    當空揮劃的劍指一頓,洛陽抬起頭,輕輕的答了一聲,又低頭迴味起方才的一劍。


    柳雛歪頭望向方景歧,眼神更加冰冷,高聲道:“昆侖救我一命,來日我還昆侖一命,兩不相欠。”


    方景歧眉頭一挑,他可不清楚李欽月的謀劃,不過考量著薑落的身份與屋中的空明境,多少猜到了什麽,苦笑一聲,掩腕抱拳,道:“殿下,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言罷洛陽落下劍指,在地上畫出一道筆直的線,割袍斷義,劃地絕交。


    柳雛轉身走向曹青凡,在萬眾矚目下消失在雲端,未幾,大夏傳出消息,七日後,人皇祭,新皇柳雛祭天登基!


    風帆向遠,飛劍傳書精準的落在方景歧身邊,洛陽不斷揮動的劍指當空微頓,緩緩放下手掌,望向方景歧,如有猜測,“人皇祭什麽時候開始?”


    “七日後……”


    方景歧輕歎一聲,凰焱山一閃而逝,伊人音容再次占據心底,久久不能散去。


    “去吧,這裏有我。”


    “好。”


    方景歧點點頭,禦劍穿過雲海,四下的山嶽很是熟悉,山河倒退,凰焱山越來越近,竟有些歸心似箭。


    山路還是舊時模樣,樹枝上點綴著嫩綠顏色,方景歧站在曾經的地方,這次手中沒有酒,山上也沒有仙娥前來。


    宮羽薇在山巔上,一眼便望見山間的方景歧,握著白雪劍的手掌緩緩握緊,盯著方景歧看,想下去牽起他的手卻感覺身前有著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同傳說中的弱水般,無渡。


    “哎……”


    方景歧長長一歎,斯文且哀愁的模樣同那些提著筆的傷春才子無異。


    “你敢轉過身去就別再轉過來!”


    宮羽薇冷聲喃道,方景歧聽不見這話,轉過身去,無多時消失在山間,宮羽薇緩緩攥緊拳頭,感覺臉頰有些濕潤,倔強的抬起頭,但眼中的清淚就是止不住,唿吸似乎成了件困難的事,胸口沒有血跡,但那刀鋒已然刺入心中。


    再望一樣吧,最後一眼……


    如是想著,宮羽薇抬頭望去,那熟悉的人不知何時已緩緩循著山路走過來,手中是不知道從那采集的野花,各種顏色都有,每一朵都很美麗,但搭配起來卻醜的刺眼。


    “混蛋!”


    望見那錦簇花團的瞬間,宮羽薇破涕而笑,笑罵一聲,準備飛出窗口方景歧已然飛到窗邊,緊張的望著她。


    “喜歡嗎?”


    沉默良久,方景歧將手中的錦簇花團送上前去,笑容輕輕,宮羽薇搖搖頭,用力的抱住方景歧,任由花朵散落在宮閣之下。


    “花不好看,我不喜歡,我喜歡你。”


    伊人輕聲耳語著,方景歧將手中剩下的花丟開,緊緊抱住佳人,也是,人比花嬌,風流劍仙近在咫尺,看什麽花?


    “最近很不容易,發生的事也很多,不過我不會放手的,就算不再握劍也要握住你的手!”


    “這是你說的,給我記清楚!”


    “當然,我這輩子都不會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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