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漫天明星,一角飛簷透過金磚碧瓦,孤零零注視著皎月當空。


    昏黃的燈火透入庭院,雕花窗下閃過一道幽影,朱門輕啟縫隙又瞬息閉合,桌邊轉動茶杯的江沁月歪頭望去,桌下的手掌燃起凰焱。


    黑衣人揭開兜帽,站在門前饒有興趣地笑著,望見笑容的刹那,凰焱散去,江沁月心底的不安也消失的幹淨。


    “前輩,凰焱山現在的情況您也清楚,我的擔心昆侖……”


    “不用擔憂,昆侖這個孤高的名門正派很是愛惜羽毛,這點從齊天象、洛陽的事能看出端倪,現在昆侖隻會保凰焱山,不會傷凰焱山,所以隻要凰焱山不離開昆侖就是安全的。”


    東皇方朔邊說邊走到桌前坐下,不見外的拎起茶壺,翻起倒扣著的茶壺,斟滿清茶,輕嗅芬芳,不滿意的挑挑眉頭。


    “這是什麽破茶,清虛老頭還真是一毛不拔!”


    聞聲,江沁月不由掩唇輕笑,伸手挑起茶蓋,手指輕引,將壺中茶水清空,從須彌戒中取出茶具,溫文爾雅的展示著自己的茶藝。


    東皇方朔端坐桌邊,昏黃的燈火在身上折過,無論在窗外怎麽看,都隻能看到江沁月一個人的身影。


    清香緩緩飄起,勾人的味道在屋中徘徊,東皇方朔眯起眼眸,食指在桌上輕輕一敲,金燦燦的太陽真火轟然而起,將桌上的茶具盡數焚毀,傳音入密,聲音中含著金戈鐵馬,無邊肅殺。


    “收起你的小聰明,我是主,你是仆,記好我們的關係!”


    “是,前輩。”


    江沁月輕聲迴著,笑容溫柔,桌下的一雙玉手緊緊握在一起,骨節泛白,借此壓製著心底的恐懼。


    一無所有,師姐、師父、家族都不能成為依靠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拖累。


    出生在密集的灌木中,很難分得陽光,好不容易出人頭地得見光輝卻發現頭頂上還籠罩著一棵看不見頂峰的大樹!


    這光輝不見過還好,隻要見過就想得到更多,而想得到更多,就隻能偏執的向上不斷生長,可那需要太長時間,哪有尋到一個依附,借助他瘋狂生長來的迅速便捷?


    一人一妖各有心事算計,屋中保持著久長的靜默,東皇方朔望望窗外的無邊幽暗,心念微動,將桌上的燈火湮滅。


    “洛陽最近有沒有迴來過?”


    “同雪晴柔一起迴來的,前不久據說又離開了,現在不知道在哪。”


    “他迴來都做了什麽,有沒有來過凰焱山駐地附近?”


    東皇方朔眼中閃動著明光,向江沁月湊近幾分,眉眼中期待與希冀夜色遮不住,清晰可見。


    但這些注定要落空,江沁月搖搖頭,大膽的迎著東皇方朔的目光上前,用蔥根白玉般的修長手指見一律青絲歸攏到耳後,盡情展示著自己的美。


    “洛陽在昆侖山站了一整天,沒有修行,不知道在想什麽,晚上時同薑落迴到飛雲宮,第二天清晨離開,不知去向,不曉歸期。”


    “薑落……你想辦法接觸接觸他,他不簡單,身上必然有著一個大秘密,你幫我得到這個秘密,我便再傳你一門術法,足以讓你更進一步的術法!”


    “因為南諾他對我抱有警惕,不過我想我能得到這個秘密!”


    “很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東皇方朔抬手在桌上輕輕一扣,燭火亮滅間身形消失不見,屋中再度歸迴悄寂,江沁月沒再修行,眯著眼眸坐在桌邊,眺望著深邃無比的幽暗,浮想聯翩。


    想成為古木般施舍輝光的存在就不能做鞭子下的木陀螺,得有自己的算計和想法,還得有本錢,現在她手中沒有本錢,但這不妨礙積累本錢。


    在這個棋盤上,自己甚至算不上一枚值得重視的棋子,這是件好事,隻要足夠小心,憑借不被重視完全可以積累很多本錢,這個薑落便是第一個目標!


    投影在窗上的稀疏枝影漸漸清晰,明耀的輝光散落山野,晨鍾暮鼓,朗朗書聲,鏗鏘劍吟。


    洛陽不斷比劃的劍指當空一頓,瞥了眼透過窗隙的明光,起身晃晃悠悠的推開屋門,向院中走去。


    薑落適逢其會的在山下迴來,拎著飯盒,看看師父的背影,那晚的高山仰止的印象盡數消散,不自覺想起了流浪時在清晨巷陌中見過的老貓。


    趴在陽光下,眯著惺忪的睡眼,雖然很憧憬陽光,但每根毛發都透著昨夜未散的慵懶。


    “臭小子,你的眼神很失禮!”


    “嘿嘿,師父,吃飯,都是您愛吃的。”美書吧


    薑落打了個哈哈,不在意洛陽兇神惡煞的目光,將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一盤盤取出裏麵的菜肴,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河裏遊的應有僅有,洛陽半睜半閉的眼睛瞪大了,透著明晃晃的光輝,落筷如劍。


    薑落坐在洛陽身邊,倒了杯熱茶,輕聲問道:“師父,什麽是道,什麽是法,道境什麽,戰境是什麽,修境又是什麽?”


    “修行如登山,道就是腳下通往山巔的路,道越好,路越好;法就是登山過程中需要的工具,例如繩索、盤纏之類的,同樣的,工具越好,你走的也就越順暢,應對不期而遇的苦難也就越容易。”


    “道境你可以理解為走路的方式,走同一條路的人很多,不入道境的相當於爬,聞道勢的相當於走,知道意的相當於跑,得道真就是禦劍飛行了,壽命有限,道境足夠高才能盡快走完這條茫茫長路。”


    “修境就是你的修行境界,境界越高,壽命越長,凡人不過百年命數,想登臨絕頂,得活得長久。”


    “戰境就是字麵意思,戰鬥時的境界,就像麵對一道難題,手中有很好的工具,但一心一意解題是一個速度,三心二意解題又是另外一個速度,你說吧,同等修為道境,三心二意的拿什麽跟一心一意的鬥?”


    “原來如此,師父,我現在聞道勢了,怎麽感悟劍意?”


    “做到看山不是山就能感悟劍意了……”


    ……


    徒問師答,茶清菜香,其樂融融的一切盡歸天師眼底,老者輕輕笑著,微微撥弄手中的釣鉤,鏡湖泛起層層漣漪,不再平靜。


    天師背後,古木芳草之間,邋遢道人隨意坐著,手中捏著一枚石子,凝視著情勢複雜的棋盤,躊躇不前。


    曹青凡的這步棋很要命,不搏殺就隻能吃個啞巴虧,搏殺又隻能叫昆侖白撿便宜,怎麽算都是不值得的,怎麽選都是不明智的。


    “那晚洛陽也在……”


    鏡湖上的漣漪再度消失,天師迴頭說了句,邋遢道人抬起頭,眉頭蹙的更緊,洛陽也在,這麽說昆侖知道柳雛同他們的事了,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洛陽沒見過你,他一直在老村那邊,柳雛和曹青凡的事是適逢其會,至於昆侖知不知道我們的事,得進一步確認。”


    “洛陽還是起疑心了,東皇方朔的動作太慢了!”


    “不,是我們的動作太快了,如果等凰焱山的事徹底爆發再引動南諾的事,想必洛陽不會如現在這般愜意。”


    天師眯起眼眸,全知全能的是真神,六界中沒有真神,除非借助那部天書,不然六界不可能有生靈能夠全知全能。


    大好良機錯過,這就是命數,洛陽不可能一直倒黴的,現在重新算計,東皇方朔的刀必須的考慮其中,不過即便如此手中的刀還是不夠,最好能將曹青凡也拖下水。


    “叫我們的人暫時安靜安靜,柳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不信少年祖師會容忍人皇血脈落到曹青凡手中,大夏與昆侖必然有一戰,我們有的是機會。”


    聽聞天師此話邋遢道人不敢耽擱,取出幾枚玉符捏碎,手中懸而不落的棋子終於落下了,這步以退為進很不錯,現在人間實在太亂了,等一等是好事。


    “對了,別叫洛陽閑著,叫他動起來,他閑著總不會有好事發生。”


    沉默一會兒天師又迴過頭來,看看棋盤,探手一點,那夜同蝶紫沫會麵的少年再度出現在秘境中,緊閉著的眼睛睜開,平靜的眉眼漸漸被仇恨填充。


    “洛陽……”


    “靜中有爭,你也是劍修,應該明白劍修的心不能亂,心亂了劍就亂了,劍亂了必死無疑!”


    少年點點頭,深吸口氣,眉眼中的仇恨漸漸消融深藏,平和漸漸充斥心頭。


    放任怒火的人很多,利用怒火的人很少,修者更是如此,少年能有這種表現天師很滿意,輕笑著隔空一點,黑袍、麵具、手套、仙劍、丹藥、玉簡一一羅列。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無論做什麽都得有準備,沒有準備還不如束手待斃,左右都是被仇敵譏笑,後者最少還能省些力氣。


    少年沒急著出發而是盤膝坐下,眯著眼眸,手捏劍指,迴想著洛陽的斷罪。


    從複活開始這天下的劍就沒有看一遍不能學會的,但斷罪確是例外。


    這一劍很符合拔劍術的要義,窮盡快、準、狠、變四相之極,看起來是一劍事實上確是洛陽所有的劍道感悟縮影,這一劍之所以沒人能擋下就是因為它一直在變,一直跟著洛陽的腳步,步步高攀。


    若洛陽登臨絕頂,這一劍也就登臨絕頂!


    “好一劍斷罪,不過看清楚了也就不難掌握了……”


    少年輕聲喃喃著,捏起劍指當空連揮,洛陽有洛陽的劍道感悟,自己也有自己的劍道感悟,同樣的一劍,差的未必是自己。


    邋遢道人看看漸漸入迷的少年同天師相視一笑,轉而各自忙碌,一個俯視著鏡湖,觀瞧著大千世界,一個凝視著棋盤,算計著紅塵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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