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殿蒼老,沉澱歲月滄桑,宮前殿外,三人下車,贏芷沫向洛陽兩人拱手虛禮,轉身向後宮而去。


    洛陽目送著少女遠去,輕聲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作為,認為是對的,那便去做好了。”


    “誰沒個犯錯的時候,為何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因為放下前知道了所有的放不下,能將所有的放不下都放下便是真放下,如此自然得道。”


    贏正目光一凜,總感覺這句話另有所指,未來得及開口詢問,大內總管趙彌快步上前,在贏正耳畔耳語幾句,贏正迴頭看看洛陽,劍眉一緊隨著趙彌進殿去了。


    偌大的庭院中隻剩洛陽一人,昊日高懸,炙熱的溫度引人心神煩躁,洛陽用史書扇扇風,尋麵陰涼高牆睡羅漢似的淌下,書籍覆麵,唿吸起伏,好似睡熟。


    殿內,秦王贏楚正襟危坐,眸光似劍,凝視著殿下的贏正,打磨心性定力。


    贏正躬著身,保持行禮的儀態,低眉順眼,心中則是在考量趙彌的話:“殿下,陛下知道您招募楚人為賓之事後龍顏不悅,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良久,秦王開口,輕聲道:“朕問你,為何?”


    贏正抬頭,朗聲迴道:“洛陽乃大才,乃大賢,兒臣私以為此人為我秦國未來棟梁!”


    秦王龍顏震怒,拍桌而起,厲聲問眸中盡是驚懼的贏正:“朕問你,為何?”


    贏正喉結動了動,他愛才,父皇更甚於他,如此龍顏大怒應該不是因為洛陽是楚人,通過趙彌引歪他的思路也不是一次兩次,念此,贏正咬著牙再開口:“兒臣的確優柔寡斷,錯過挽留先生最佳時機,請父王處罰!”


    贏楚麵上的陰雲散去,坐迴王座,輕品貢茶,溫聲問長出一口氣的贏正:“今日怎麽不說那些混賬話了?”


    贏正站直身軀解釋道:“先生讓我遇事寧思一進不思一退,說我的性子有些優柔,一旦退了就停不下來了,會一直退下去,直至死無葬身!”


    目光一凜,贏楚放下茶杯,走出書案踏步向殿外而去,打算親自見見這位填補鹹陽三百年稀缺詩香的絕世才子。


    從頭到尾他都沒打算為難洛陽,這樣的才子千年不遇,殺不得,放不得,若是不能為秦國效力,若是沒有月下問答,洛陽將會在世上消失。


    環目四顧,贏楚一眼望見那在牆邊酣睡的少年,眼神製止贏正及左右動作,邁步走至近前,屈膝蹲下,抬手拂去史書,朗聲高唿:“喂,別睡了!這可是皇宮大內!”


    洛陽起身,醉眼惺忪的望了眼贏楚,沒行禮,沒問候,語不驚人死不休:“陛下,您有病!”


    贏楚一愣,贏正啞然,趙彌眯起眼睛,匿住其中殺機。


    贏楚神色凝重,抬手製止蠢蠢欲動幾欲殺人滅口的暗衛與趙彌,低聲問道:“哈哈哈,先生果然大才,此病能治否?”


    洛陽點點頭,又搖搖頭,在贏正焦慮的凝視中開口道:“我才疏學淺治得了國卻治不了病……”


    “好了,暫時不說這些,朕問你,你來秦國意欲何為?”


    秦國朗聲道,他能看出來洛陽身份不簡單,這等年紀,這般才學,想來是為書院而來。


    “為書院而來。”


    黑衣洛陽沒在開口,洛陽便點點頭,如實作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是昆侖的劍仙,不是治國的才子。


    秦王眯起眼眸,打量洛陽幾眼,道:“學無止境,那便先去書院學學吧,這是令符,明日你便去吧,早去早迴,秦國需要你!”


    洛陽躬身虛禮,接好玉符,道:“謝主隆恩!”


    秦王擺擺手,道:“去吧,寡人有寡人的事,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一寸光影一寸金,別荒廢了!”


    “遵旨!”


    贏正三人躬身行禮,乘車歸迴府邸,翌日大早,洛陽辭別贏正兄妹匆匆遠去,他可沒忘,武當還有他的機緣,去晚了,說不定就沒了。


    步行半月,又是一日清晨,洛陽躍下小舟,循著曲折的山路,近了書院,進入草甸。


    環目四顧,自上下遠觀的粉粉嫩嫩的花樹並不是一種,最旺的是杏花,最奪目卻還是桃花,幾個士子放下書本,仰著小臉偷偷看著這個打擾自己清靜的人,滿是羞怯。


    走過山路,古色古香的書院越來越近,後方那座被雲霧遮蔽大部分容顏的大山看起來甚是蒼翠,滿山的清香,琴瑟和鳴,泉水潺潺,叫人不由心曠,展露笑顏。


    山後鳴鍾被清脆擊響,早課時間,掩雨廊裏的數百名學子在書院教習的指揮下魚貫而出,走過書院正樓欄下平道,向院內走去。


    山外古亭,有僧道相對飲茶手談,尚是清晨時分,晨光正好,興致正好。


    僧人身著金絲大袍,約摸三十歲出頭,秀眉大眼,端是容顏寧和,舉手投足間有脫塵之意。


    手撥念珠,目落縱橫線間,得見老友猶豫,繼而歪頭望向山間書院,開口問道:“聽說……夫子很高。”


    那位道人儀表莊嚴,遲疑良久,落子棋盤,抬頭應道:“夫子教化蒼生……理應極高。”


    “我沒見過他,他究竟有多高,比少年祖師如何?”


    “我也沒見過,怎麽知道他?”


    “大秦國師都不知道?”


    “祖佛護法不也一樣不知道?”


    院內,熱鬧的掩雨廊平靜下來,洛陽上前幾步,對那教習躬身虛禮,未待開口,聽那教學冷冰冰的說道:“跟上!”


    洛陽撇撇嘴,同教習進入一間書舍,相對而坐,教習從亂糟糟的桌上尋出一張白字,端詳片刻交給洛陽。


    洛陽深吸一口氣,感覺心中四下微涼,雙手接過卷紙,定神細看,見墨卷上有一道題目,約摸十數個字,上麵寫著:


    “一百饅頭一百僧,大僧三個更無爭,小僧三人分一個,大小和尚各幾丁?”


    因為幼年的流浪,洛陽很擅長控製情緒,或者說擅長壓抑內心情緒,無論心中是黑夜陽光,驚濤還是鏡湖,展現出來的始終是那副分外淡然的模樣。


    陳虞凝視著熟悉的一切出神,這兒是她的第一個家,難以自抑地想起那段寒暑不輟文理的勤學生涯。


    那個暑假是最後的暑假,有些東西倒是久違了……


    “快些,你不會是不會吧?他可等著答案呢!”


    陳虞迴神,再看了眼題目,無需計算,張口答道:“大僧二十五,小僧七十五!”


    黑衣洛陽懶得考量對錯,徑直將答案說與洛陽,洛陽看看題目,沒接教習遞過來的紙筆。


    “放棄了?這還有簡單些的……”


    “大僧二十五,小僧七十五!”


    洛陽輕聲說著,教習明顯失神,這題算不得難,可對於一十五歲的孩子也算不得簡單,此子倒是不負盛名。


    “跟我來吧,別耽誤了早課,越好的天賦越需要努力。”


    洛陽起身,正欲跟上教習,陳虞開口道:“告訴他,直接找夫子!”


    黑衣洛陽撇撇嘴,如實轉達,洛陽停下腳步,躬身虛禮,道:“凡情先生帶路,陳虞陳前輩托我來見夫子……”


    “跟上。”


    靜默片刻,教習再度邁動腳步,同樣的說辭,內裏卻少了不少清冷。


    ……


    ……


    朱紅亭裏,道人端詳著叫他為難的黑白子,伸手撩撥春風,幾道明光透過輕雲,道人失笑,食指微頓,隨著這個動作,棋甕內跳出一顆墨玉黑子,悄然落入局內,恰在那改變局勢的縱橫交錯之處。


    做為大秦的國師,莫遠山偵破棋局自然不足為奇,奇的是他此時的眉尖蹙的很緊,盯著對麵和尚的落子,心有忌憚。


    橫刀立馬,百萬兵戈,步步殺機,那是什麽和尚,分明是兇甚煉獄的惡靈!


    和尚號止殺,如今駐在鹹陽飛雁寺,傳聞中此人曾經獨守一方界隙,隻身搏殺異靈,殺光怨靈,強行封死界隙。


    數年前機緣巧合與靈山祖佛相遇,折於佛法,至此隱入靈山,奉行苦修,近些日子裏枯坐萬雁塔內誦經譯冊,極少與寺外之人打交道。


    止殺和尚安靜看著局中棋子,眼睫緩緩一眨,一顆白子緩緩地從棋甕中升起,慢慢地來到棋盤上,倏爾落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柔和至極。


    白子封死黑子氣眼,道士抬起頭,也沒見和尚如何動作,數粒被吃掉的黑棋子挪到了棋盤之外,兩相對比,已差七八。


    大秦國師與祖佛護法下棋,自然無人敢上前打擾,那些小僧小道默契的遠離長亭,不敢看這兩位高人的對弈,道可道非常道,看了不懂的道,便會隱路廬山,有害無益。


    莫遠山看著棋枰上的黑白子,搖了搖頭,道:“那人的身份你看得透嗎?”


    止殺微微一笑,看著洛陽,搖搖頭,道:“看不透,我不知道他從何而來,不過確實是與書院有緣,不知是不是孽緣。”


    莫遠山悵然道:“什麽緣也不是你我能夠阻止的,夫子據說什麽都知道,這人若是別有用心又怎麽會瞞得過夫子,正好,你我可以借他的光,見見那位高到沒邊,長生不死的夫子!”


    止殺搖頭輕笑,瞧瞧棋盤上的情勢,了然莫遠山心思卻不說破,凝視著洛陽的背影,一局棋的勝負而已,若能見夫子一麵,莫說一局,十局也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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