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幾日裏無塵以百年內力為孟康驅散體內毒素,又以藥酒擦拭皮膚,加上口服長春穀的奇藥,這些日子裏內服外用,身體已是痊愈大半。


    雖說時常覺得體虛乏力,但畢竟保住了這一條命,孟康也自認為是吉星高照,能遇到無塵道長這種絕世高人,不然換作旁人,就算治得好估計也要落下一輩子病根。


    無塵道長曾傳給他一套基礎內功,雖不似長春穀的武學那般高深,卻也絕非尋常人可以一得窺視。


    孟康亦能理解無塵的顧慮,畢竟師徒之名尚未落實,草草授些技藝,已是千恩萬謝,他豈會小心眼的去計較呢?


    對無塵來說此類武功猶如路邊塵土,乃是他根本瞧不上的旁門左道,若這等低劣功夫,他都視若珍寶,斤斤計較,不盡地主之誼,豈不有損他摘星真人的威名?


    孟康住在沈星河隔壁,此人雖然脾氣臭的很,卻為人不賴,見孟康所練金刀刀法,略顯笨拙,便贈他一把兒時所用的狂風柳葉刀。


    步子若是亂了,沈星河可是暴跳如雷,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一步一步走,一步步教,可算是把孟康磨練出來了。


    如今他已是下盤甚穩,雷打不動,一套七星步法也算有些形神。


    卓一凡也毫不吝嗇,平日裏珍藏不舍得喝的藥酒,都盡數拿來,三人牛飲模樣真像極了親兄弟。


    次日午時,卓一凡為孟康送來飯菜,見老兄來了,他自是連忙從床上站起,略有玩味之意的喊上一聲:“大師兄,近來可好啊?”


    卓一凡聽他此番稱唿,連連大笑,道:“哈哈哈,孟兄弟切莫玩笑,你尚未拜師,萬不可以師兄弟相稱。”


    孟康聽此歎了口氣,將椅子抻出重重坐下,頭都快要低到褲襠裏去了。


    他這番唉聲歎氣,不知為何,卓一凡坐到他的身邊,安慰道:“小兄弟莫要氣餒,常言道苦盡甘來,你已是走過一著鬼門關,老天爺萬不能再讓你吃苦頭了。”


    孟康卻不以為然,歎氣道:“你盡說些好聽的,兄弟心裏苦啊。”


    卓一凡甚是不解,道:“你從小衣食無憂,一十六歲便家財萬貫,弱冠之年已是理邢千戶,位高知縣,你有何苦楚?”


    孟康瞥了他一眼,抬手一錘胸口,長出一口氣去,道:“看看看,這就是旁人對我的誤解啊!我自小酷愛武學,江湖上的刀光劍影正是我的心之所在,我做生意全然是為了振興家業,沒想到越做越大,越做越抽不出身子,剛有些閑暇,又要置辦家業,唉……”


    卓一凡聽了此話可謂是哭笑不得,隻道一句:“這有銀子在手,還會像你這般苦惱,少見,少見!”


    孟康見他不理解自己,自然也不會強人所難,硬要說服對方,隻生著悶氣拿起筷子吃飯。


    沒吃幾口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孟康頭都不抬,猜都不需猜,便知道是沈星河那個頑劣小子。


    卓一凡起身走到門前,伸手門開兩扇,不出所料果真是沈星河。


    他這幾日與孟康混的熟了,脾氣也就略微收斂了些,見孟康還在吃飯,便冷哼一聲,抱著肩膀,沒好氣道:“快吃,快吃,吃完了師父要帶你去看看長春穀的景色,說要好好盡盡地主之誼。”


    孟康聽了此話,連連吃了幾口飯,便將筷子放下,沒嚼幾口將飯咽下,忙道:“不可讓老前輩久等,這就隨你去。”


    他剛一起身,沈星河便道:“別整這些虛招子了,若不是你爹與師父於三十年前……”話未說完,卓一凡趕忙將他的嘴巴捂上,還在耳邊竊竊私語,片刻後這才鬆手。


    孟康雖是不解,但又不好意思詢問,當下心心念念不能慢待了無塵道長,便趕快跑出門去。


    沈星河帶他到了院外,便見無塵正站在中心處,閉目養神,宛若一老神仙。


    孟康跑上前去,恭敬施禮,無塵麵帶微笑,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道:“我叫你一聲小兒,你可介意?”


    孟康哪敢說不,趕忙稱是,見他這般謙卑,無塵又是一笑,撫摸白須,道:“我與你父親情同兄弟,說到底你還要叫我一聲叔叔呢,叫你一聲小兒,你不吃虧,萬不可記在心裏,痛恨老道啊。”


    孟康趕忙說道:“豈敢,豈敢,老前輩年長小子六十餘歲,莫說一聲小兒,稱唿一聲廝兒又有何妨,全憑前輩心意。”


    說話雖有謙卑之意,卻在無塵心中,這全然是心裏話,而非阿諛奉承,見他這番模樣,不禁迴憶數十年前,長歎一聲:“好啊,生的與你父親一般,是個彬彬有禮的君子。”


    孟康隻是傻笑一聲,不作迴應。


    緩時,無塵讓沈星河迴房休息,自己則帶著孟康與山穀之間觀賞景色,隨後便為其講起這不老長春穀的四處奇景。


    依照東西南北的順序,分別為東方龍泉,南方紫竹林,西方地湧泉,北方長春穀底。


    老道講得活靈活現,仿若四處奇景近在眼前,聽得孟康十分向往。


    無塵一指東方,笑道:“空口無憑,恐你這小兒說老道蒙騙你,我且帶你去瞧瞧。”


    孟康點頭答應,緊隨老道身後,無塵步伐緩慢,卻速度極快,一路間孟康已是走的兩腿發軟,氣喘籲籲,卻不見無塵有半點麵紅之色。


    待無塵止步,便見前方有一處瀑布,飛流直下,聲音清澈悅耳,其水勢宛若遊龍。


    周圍霧氣蒙蒙,水流急促,水珠砸在巨石之上,珠璣飛濺,其聲音吵鬧,卻又能帶來別樣的心安。


    老道往前走了幾步,麵前有一木橋,順著小橋走過,在瀑布旁有一隱秘石階,若不仔細觀察,實難發現。


    這石階由瀑布打磨,天長地久之下其外觀與玉石無二,無塵邁步上去走到頭前,孟康緊隨其後。


    走了十幾階後,與瀑布邊隻有一拳之隔,老道抬手一指,孟康隨所指之處望去,見有一石洞,門上有一石匾,上書四個大字:鸞鳳水閣,其字龍飛鳳舞,蒼勁有力,孟康忍不住讚賞一聲:“好字!”


    無塵隻仰首一笑,不曾多說半句。


    石洞中不似外麵吵鬧,隻有流水滴答清脆聲響,裏麵擺一張大床,旁邊石壁上共有七十二副壁畫,記載無數精妙變化法門,內功之巧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二人走上前去,無塵倒是沒什麽異樣表現,隻是孟康越看這壁畫越覺得發暈,直到看到第三十六副時頭昏腦漲,實在忍耐不住,腳跟不穩,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無塵見狀,伸手將他扶起,心道:“昔日我長春穀能看到十四副畫者寥寥無幾,能如我一般能到二十二副畫者百年難遇,他竟能看到第三十六副畫,實屬資質之上乘,不錯,不錯……“


    孟康頭腦暈暈不敢睜眼再看石牆壁畫,無塵一模胡須,笑道:“果真是孟老弟的兒子,資質實屬上乘,虎父無犬子,古人誠不欺我也。“


    孟康以為是老道寒暄誇讚,沒放在心上去,隻是拱手抱拳,迴敬道:“哪裏哪裏,小子怎能與前輩相提並論。


    無塵聽了連連擺手,笑到:“你切莫謙虛,凡能看三十六幅畫者,寥寥無幾。更何況你父親孟善當年武功不遜老道,縱橫江湖數十載,任憑誰碰上你父親,都不敢輕言不敗。“


    孟康聽了眉頭一皺,心道:“父親還有這般能耐?為何當年卻不留下半點武功秘籍給我?隻留下一家祖宅一間藥鋪?”心下想法,全然被無塵看破,藏不得半點心事。


    無塵知他疑惑,便問道:“莫非不知?我,你父親,秦家女,我三人並肩同名,你父親沒與你說嗎?”


    他記憶裏父親是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商人,平日裏連脾氣都很少會發,見誰都是畢恭畢敬。


    他出生時母親難產而亡,父親便鬱鬱寡歡,五年間父親敗光家業鬱鬱寡歡,至此一病不起。


    後來都是由自己的叔父孟郊照料,等他十六歲那年便一人獨自前往開封府做生意。


    等後來撞了大運,又拜蔡京為義父,迴到祖地當起了大官兒,因此結交了不少江湖道的朋友,提起父親孟善大家多少耳聞一些。


    但大抵說得都是稱讚恭維之言,都是誇讚其父是個善人,而絕非無塵口中的一代江湖高手。


    孟康沉思片刻,問道:“前輩今年高壽?“


    無塵掐指一算,道:“已八十有餘。“


    孟康左思右想,知其父亡故時已有五十的高齡,三十年前無塵縱橫江湖,其父二十餘歲,怎麽可能與無塵齊名?


    可無塵又有什麽理由瞞騙自己呢?孟康道:“老前輩,那秦家女又是何人也?“


    無塵閉目迴想,片刻答道:“當年天葵教有八大護法尊者,你父親乃是八部之一,秦家女有兩人,一則擔任副教主,一則擔任堂主之職,而後你父親帶其中一人遠走隱居,從此天葵教大亂,其八部天龍有的自立門戶,有的隱居鬧市,如今便不知是何人主教了。“


    孟康聽懂一些,但卻扔又不解,剛想再問,無塵卻急匆匆打斷:“此處已欣賞大半,我帶你去其他地方走走。“


    孟康見道長神色略有不悅,不知為何會岔開話題,將他心想所問打斷,但想來必有隱情。


    他當下也不便細問,隻答應一聲跟其離去。


    接連又觀賞了南方的紫竹林,西方的地湧泉,無一不是人間美景,唯是北方長春穀底,讓孟康略有些打怵。無塵站在懸崖邊兒,向下一指,道:“飛身一躍,喘息之間便可見一根枯藤,抓住後穩定自身,隨後鬆手,反複數次便可抵達穀底。“


    孟康聽他說來已是滿頭大汗,驚的脊背處冒許多寒氣,兩腿開始發軟。


    無塵見他有些打怵,便安慰道:“你且放心,下入穀底時我會用內力助你一臂之力,保證讓你毫發無損。“


    聽了這話孟康這才放心,鼓起勇氣,雙腿彎曲,奮力一跳!


    縱然是做了十足的準備,依舊是忍不住慘叫連連,無塵見狀大笑一聲,飛身一躍,大袖一甩卷起孟康,口中大喝一聲:“去!“孟康在空中連轉數圈,頭昏腦漲,飛到藤蔓附近,他也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藤蔓!


    無塵不似孟康那般狼狽,一腳踩在石壁,微微用力便向下垂直飛去,雙掌往地麵隔空擊出,隻聽“砰“的一聲,無塵一個翻身正過身來,借著掌風緩緩落地,道袍之上不染一絲塵埃,可謂瀟灑自在。


    無塵倒是落地了,可孟康仍然抓緊藤蔓,掌心不斷滲出汗水,逐漸支撐不住,一個不甚滑向穀底!


    無塵不慌不忙,向前邁了一步,雙掌大開向上高高舉起,孟康正好落下,無塵雙掌去接,腳步向後挪移,臂膀卸力,足尖點地,轉身之間已將其接個穩穩,隨後緩緩將孟康放下。


    孟康整個人已經傻了,眼睛無神,顯然驚嚇過度,慌了神智。


    無塵將他放在地上,為他點了各處穴道,丹田之處一股暖流流向體內各處,渾身上下舒服無比,過了一會兒這才緩和過來,孟康嗆了一口氣,忽然咳嗽出來。


    無塵看了連連搖頭,道:“且隨我看看吧。“


    孟康隻覺得像是夢遊一般,適才發生什麽渾然不知,隻感覺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恍惚之間聽道長唿喚,這才急忙起身,拍了拍身上塵土,跟隨其左右。


    無塵一路向前,介紹周遭事物,這裏不似剛才看過的風光景致,有得隻有遍地枯樹雜草,還有幾隻野獸啃著不知名的腐屍,目露兇光,令孟康趕忙躲在無塵背後,不敢出聲。


    無塵見他慌張害怕,笑道:“此乃我長春穀穀底,適方才你所看到的枯樹雜草,盡是不可多得的毒藥,樹名萬古長青,草名斷腸刮骨,這裏的野獸都有名字,一一說來浪費口舌,你隻需記得,穀底野獸隻吃腐食,不會傷人的。“


    孟康聽他說來心下恐懼少了幾分,卻見那些已被吃的骨肉分離的腐屍,心下又多了一絲惡心作嘔之感。


    又往前走了一會子,便見前方不遠有一處客棧,無塵臉色巨變,伸手攔住孟康,道:“休要再近一步。”


    孟康不解便問:“為何此處被前輩列為禁地?“


    無塵冷哼一聲,長眉倒豎,略有些怒氣,道:“前塵舊事,不提也罷,還不是你……算了,算了,此事怪不得你,更怪不得旁人,是我太好麵子,這才苦了她,可惜她一生至此,走吧。“


    說罷不理孟康,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雙膝微曲,淩空跳起三丈有餘,踩在石壁之上,幾步之間快至頂峰。


    雙臂用力,猛地將孟康扔了上去,無塵踩踏石壁兩三步便上了去。


    可孟康卻不對勁兒了,按理說這一臂之力足以將孟康送上山去,可未曾想扔錯了位置,孟康的衣角掛到了樹上,樹枝借著餘力又將他往下彈了一下!


    孟康連連驚唿慘叫,未曾想又有一棵枯樹將他掛住,孟康這才鬆了一口氣,抬手擦去額頭冷汗,心中不斷起到。


    可這樹枝吱吱呀呀,似乎隨時會斷,他驚恐地抓住樹枝,連腿都搭在樹幹,怕的膽戰心驚,帶著哭腔衝上大喊:“道長!老前輩!救命啊!爹娘啊,誰能來救救我啊!“


    任憑他如何喊叫,卻始終不見有人來救,孟康為放鬆些,連連穿著粗氣,可就這麽一動彈的功夫,樹枝應聲折斷,連人帶樹直直墜入山穀!


    千鈞一發之時,荒蕪之處的客棧,一道陰風吹過,將紙窗吹開,嗖的一聲,飛出一隻素色袖子,將孟康卷起,客棧內發出似銀鈴般的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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