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夾雜著沙土飄起,刮在孟康的臉上,他到不覺得出來疼,隻覺得臉上發澀。


    他抬手執起袖子遮住半張臉來,頂著秋風往北口的王官營緩緩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走進一片之中,風沙吹下無數落葉,樹枝搖曳,不再那般迷眼。


    孟康將袖子放下,左右觀瞧,但見一顆大樹上有鞭子抽打過的痕跡,方知,此地原是縣北的長青林。


    平時孟康與衙役拿了罪犯,若是此犯滿口穢語,又是犯罪大惡極之罪,便圖個省事,在此地打殺。


    若是犯人有些罪行尚未交代,在牢裏不方便審問,便在此地審訊,無非是鞭打數下。


    若抵抗頑強,恰巧撞上了孟康心有不悅,便要對其施以開口笑等酷刑。


    孟康走到那顆遍布傷痕的樹下俯身一瞧,實在是感慨萬千,他心道:“昔日父親隻留了一間熟藥鋪與我,當時我還隻是縣令手下的小小縣尉,如今,如今,唉……”


    心下感慨萬分之餘,麵兒上又透露出驕傲自得之色。


    孟康迴過神來,雙眼往前麵一瞧,正好有一處光亮,過了長青林便是王官營。


    剛一撥開樹枝,便見有三五孩童嬉戲玩耍,耳邊傳來,雞鳴、狗叫、馬嘶,牛悶聲喘氣聲。


    正在嬉戲的孩童見了孟康,立時止住玩鬧聲,臉上略帶好奇之色。


    其中一個小孩年歲大些,自然膽氣也足,他上前一步仔細觀瞧孟康,見其神色自然,便問道:“小官人是來抓人的嘛?”


    這話問的孟康一愣,眉頭一皺,奇怪的問道:“你這孩兒,我無公差在身,爾等又無罪責,因何事抓捕爾等啊?”


    那孩子小嘴一撇,直言道:“就是前年,抓了個大胡子。”


    孟康聽了臉色一怔,隨即又一拍腦門,哈哈大笑道:“你這孩子記性甚好,我尚未官居提刑時,曾是知縣手下的縣尉,你那大胡子叔叔吃了人命官司,我自然要拿他。”


    孩子聽的一知半解,但看眼前這人氣宇軒昂,一身正義凜然之氣,想來不是個壞人。


    孟康也有兩年沒來王官營了,對村中事物不甚熟悉,王五家住那戶更是不知。


    孟康問道:“你可知王五家住何方?”


    孩子思慮片刻,搖頭晃腦,似不知王五其人,孟康再度開口問道:“王五家住何方?”


    那孩子有些為難的道:“全村每家都姓王,每戶都有六七口人,家家都有個王五,不知小官人說的是哪一位?”


    孟康說道:“在潯陽縣開館授徒的王五。”


    小孩這才了然,往身後一指,道:“此處便是。”


    孟康問明後,本意想走,但見著孩童唇紅齒白,說話彬彬有禮,不似尋常村落的小童,心中泛起喜愛之情。


    一伸手從拿出二十文錢來,將錢塞到孩童的手中,笑道:“拿去買些吃食把。”


    那孩童千恩萬謝,高高興興地與同伴炫耀去了。


    孟康見次情景心中亦是開朗,但日頭漸落,他穿著單薄,不好久留,快步走上前去。


    孟康一瞧隻有一對破舊的對聯,老榆木爛了半邊的破門,門環鏽跡斑斑。


    他抬手快速敲門,敲了一陣這才有人開門。


    “咯吱……”門開兩扇,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如花似玉的美人。


    她身著粗布青裙,頭係粗布巾子,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


    雖是一山野村婦,卻秀雅絕俗,雙眼晶瑩明澈,孟康很詫異這山野之間,為何會有這等美人。


    “咳咳……原來是孟咳咳……小官人可有要事登門?”她臉色蒼白,渾身上下幾乎無半點血色,似乎在強撐著身子應門。


    孟康見她神色不佳,便開口說道:“要事慢談,可否請在下進屋談話?”


    她先思慮片刻,隨後開口說道:“請進。”


    孟康邁步進門,見院內陳舊不堪,有一口水缸還破了一塊,孟康提鼻一聞,還能聞到一股牛糞的臭味。


    她走在頭前,帶孟康進了裏屋,屋內隻有一張桌子,還有三張椅子。


    “不知小官人此次前來所為何事?適才我瞧小官人敲門急促,可是五哥出事了?”她渾身顫抖,似乎已經料到發生什麽事了。


    孟康故作悲憤之色,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說道:“五哥傳授在下刀法,未曾想我親手抓來的犯人越獄,來到我的府上要殺我報仇,五哥為了救我,唉,二人雙雙殞命……”


    孟康自做官起便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糊弄一個喪夫寡婦還不是手到擒來?


    她聽此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兩眼頓時通紅,眼睛奪眶而出,氣的他胸口悶痛咳嗽起來。


    孟康見狀趕忙扶著她坐下,為她到了一杯茶順氣,順便問道:“家中缺些什麽與我說來,五哥救了我一命,我不能辜負五哥。”


    她雙手捂麵,搖頭苦笑,喃喃自語道:“人善人欺天不欺,五哥不會死的……”


    孟康見狀不語,隻一個勁的給她填水順氣,說些她愛聽的話。


    本就情緒激動的她更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扯住了孟康的袖子,問道:“你告訴我,五哥的屍首還在對不對?”


    孟康被問的不知說來,總不能說已經扔去喂狗,製成臘肉煲粥,思慮許久,這才說道:“那五哥氣絕身亡,已被我安藏於後山。”


    丈夫的屍首都沒能再見最後一麵,他終於承受不住昏倒在地。


    孟康做夢都想不到,竟然會因為這幾句話,將這小寡婦說的昏死過去。


    無奈之下隻能將她扶起,讓她依靠在桌邊,孟康獨自一人於外屋叫來還在嬉戲的孩童,命其快快到縣裏喊來孟家的奴仆。


    那孩子也不問原委,直道是:“大哥哥心善,拆遷之事不可推辭。”往林子裏一紮便不見蹤影。


    過了一刻有餘那孩子迴返,帶了三五個奴仆家丁便來了,孟康見狀趕忙讓其抬著迴府。


    命其用好藥,專人服侍,不可有一絲慢待。


    待人走後,孟康迴到裏屋,發現老太太正臥床安睡,他走上前去,伸手輕輕地拍了兩下肩頭。


    那老太太雙眼緊閉,眉頭死皺,有氣無力的道:“吾兒何在啊……”


    孟康聞言迴道:“老人家,我家中有米,我背你迴府吧。”


    那老人家聽這聲音不似自己的兒媳,到像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講話,這才睜開眼睛。


    見了孟康也不驚不惱,隻是換了個姿勢躺著,她打拉個哈欠,問道:“你是何人啊?”


    孟康嗬嗬一笑,坐在床榻,為老太太蓋好了被子,隨後答道:“在下潯陽縣從六品理邢千戶,來此地是接老太太上府上做客的。”


    孟康這可學聰明了,要是老太太也和那病懨懨小娘子一般暈倒,他可沒辦法處理。


    先哄騙到府上去,若是暈倒也有大夫為其診治。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一指窗外問道:“我閨女呢?”


    孟康見她問話,不敢慢待,立時迴道:“已遣人送去了,我見老太太安枕,不敢打擾,這才等睡醒了再一並送上府去。”


    老太太點了點頭,看他說話神情不似有假,更何況孟康他也認識,兒子迴家便提起孟康,稱其官大沒有架子,絕非為富不仁之輩。


    老太太笑道:“我適才聽小官人要背老婆子迴府?怎麽這麽大的官兒,連個轎子都買不起嗎?”


    這老太太也是仗著自己年歲大,說話有些沒有遮攔。


    孟康聞言嗬嗬大笑,單膝跪在床前,背對著老太太,道:“這轎子顛顛倒倒,我怕老太太吃不消,這才想背老太太去府上做客,以此也好表我心城。”


    老太太信以為真,心中稱讚他是個正人君子,殊不知孟康叫人來時慌忙了些,未讓那孩子叫奴仆備轎,隻能麵兒上說好聽的,要背人家迴去。


    老太太床邊拿起手杖,慢慢爬到孟康背上,孟康背住了她,這才往門外走去。


    一老一少進了長青林,這孟康心裏便開始琢磨這把那哄到手,但如今連人家叫什麽都不知道,如何與其結成連理?


    孟康背著老太太,打趣道:“老太太,我看你家閨女真是孝順,咳嗽的不成樣子還強撐著應門,屋裏擺設都很是陳舊,但卻不沾些許灰塵,真真兒的孝順。”


    老太太聽她提起自家閨女,心尖兒上一萬個高興,自大娘子進門嫁給自己兒子那天到如今,她挑不出這兒媳半點毛病來。


    老太太感慨道:“她也是個苦命人,本來錦衣玉食,偏要跟我兒子成親,我這一對招子是個半盲,腿腳不利索,她又伺候我這麽多年,真是再找不到這麽好的人了。”


    孟康聞言,心下暗道:“果真沒走眼,是個孝順媳婦,嫁給你兒子真是委屈了她。”


    孟康臉上不動聲色,隻顧著陪笑,過了片刻又開口問道:“老太太,你這閨女可有姓名?年芳幾許?我這藥鋪缺人打理,你一一告知,我給她個閑差,讓她賺些銀子讓你享福。”


    老太太聽了一笑,又略帶些責備之意,道:“哪兒有張口就問年芳幾許,姓甚名誰,又不是審問犯人。”


    孟康連連道歉,老太太也並未真動氣,隻是怪他不知禮數。


    老太太被他背了一路,孟康又因好麵子不再發問,這老太太到覺得無聊起來。


    於是乎與孟康搭話:“我家閨女年芳二十有一,姓曹,名叫,這小字嘛……算了,不提也罷。”


    孟康正聽到興頭呢,這老太太卻不說了,他也不氣不惱。已得了小娘子的姓名,倒是日子長了,害怕套不出來個小字?


    直到進了潯陽縣,這才不再閑聊,為老太太介紹著城內各色景致,趕上了老太太饑渴,又為其買來湯飲,還有糕餅,她這一路邊走邊吃,眯著眼笑的合不攏嘴。


    孟康心道:“等你知道了你兒子被害的消息,不知還有沒有這等胃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正邪兩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恭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恭儉並收藏正邪兩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