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初夏的雨,下的又快又急。幽深空曠的皇宮裏,雨一滴一滴的砸在青石板上。


    “啊~不要......不要~~!”


    一聲淒厲驚唿從永壽殿傳出,殿外徹夜值守的宮女們一個激靈,打起十二分精神,將各處的掌燈挑的更亮。


    “娘娘,您又做噩夢了?要不要宣太醫來?”


    “不用……老毛病了,扶哀家起身吧。”


    “是,太後娘娘。”


    被扶起身的女子生的是一幅花容月貌,因剛從夢中驚醒,似有餘悸,一身素衣更映的她肌膚欺霜賽雪,楚楚動人。


    林氏宣儀,隻做了兩年淑妃,生下皇子第二日,新皇登基。便成了當朝太後。如今,已做了十二年太後的她,不過三十而已,正當芳華。絕美容顏青澀褪去,更添一絲成熟風韻。隻是眉眼間似有愁容,如美人遮臉,風華稍減。


    “娘娘,您才睡了不過一個時辰,每每雨夜便如此,長期以往,您的玉體可如何吃得消啊?”身邊的掌事宮女素雲,是林宣儀自娘家帶來的陪嫁,忠心機警,最得她信任。


    林宣儀神色哀戚,眼中迷茫一片,似是陷入迴憶,口中喃喃道:“這是上天給我的報應……先皇後她……一到雨夜便來找我,說我害死了她,害死了先皇,還有他們剛出生的帝姬……”


    “太後娘娘!”素雲低聲喝醒已陷入神誌不清的林宣儀,不讓她繼續說胡話。而後柔聲勸慰,雙手輕柔為其揉捏太陽穴,放鬆身子。


    “娘娘,您這是心病。先皇後不是您害死的。一出生便夭折的帝姬是她福薄,經不住這皇家的潑天富貴。您不要把這些都擔在自個兒身上。”


    “可是……要不是我……”


    “娘娘,那是意外。不是您的錯。”素雲語氣堅定說著已重複百遍的話語,如蠱惑人心般。


    “如果我沒有嫁入皇宮,該多好啊~你知道嗎?我在閨中時,常常想成婚嫁人後的光景,可……不管我再如何想,都想不到……是今日這般,守著冷冰冰的永壽宮,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哐當”兩聲,林宣儀打翻了床邊夜明珠掌燈,低低啜泣。


    素雲用錦帕為她拭淚。“娘娘~您萬不可這般想。就算不為自個兒,為了皇上您也要振作起來。皇上如今已然懂事,出落的也越發標誌,活脫脫娘娘您少時的模樣。”


    “慶幸除了這皮囊,別的都沒隨我。”林宣儀自嘲冷笑。


    “兒肖母,女肖父。娘娘您當年可是皇城第一美人,如今皇上雖隻有十二年華,卻已顯露出仙人之姿。都虧了娘娘您的好福氣!”


    “哈哈哈~福氣?”林宣儀嘲諷大笑,淚花在眼眶中翻轉。“我倒是羨慕先皇後的福氣,活的萬丈光芒,死的轟轟烈烈!在閨閣時,全皇城有哪個女子不羨慕她?出身太傅世家,才情秉性、言語談吐,讓人如沐春風;父母恩愛,家中獨女。論地位,皇城貴女中,她第一,我連前十都不夠格;論姻緣,她嫁給了傾心之人,十裏紅妝鳳冠霞帔中宮之後;我呢?囚禁在這陰森冰冷的皇宮,永生不得自由!這麽好的福氣誰想要便拿去!哀家半分不想沾染!”林宣儀小臉淚痕斑駁,眼神決絕。


    “唉……娘娘還是莫想這些了。奴婢服侍您把這安神藥喝了,明日一早皇上來請安,見您神色不好又該擔憂了。”


    許是想起兒子,林宣儀迴了些神。“民間常說:外甥秉性隨舅,此言不虛。早年間哀家還擔心他……如今看來,他品性才智都隨舅舅,哀家這才放下心來。”


    “娘娘說的是。太傅親自教導,又和您骨肉兄妹。這無論是親緣還是師緣,皇上將日,必有大作為!”


    林宣儀臉色緩和下來,眼中有欣慰,也有擔憂。“哥哥教導得是好,可父親常在他麵前教些冷血帝王之術……這帝王之位,高處不勝寒,實乃孤家寡人之位。哀家不想他以後也與我一般……除了榮華富貴,別的一無所有。”


    “娘娘有什麽法子?”


    “讓皇上去學廟如何?學廟,乃是我朝培養國之棟梁之所。朝中重臣顯貴之子,也皆學於此。如此一來,皇上即可從小挑選培養自己的親信,也可體驗民生民情,為他以後治理江山,有所助益。”


    “可是皇上乃九五之尊,去民間……”素雲話還未說完,被林宣儀揮手打斷。


    “他本來就不是……算了算了......不必說與你聽。明日去傳太傅來見哀家,山人自有妙計。”


    “是,太後娘娘,奴婢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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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南陽徐氏思女心切,派人至葉府接母子三人迴娘家小聚。葉安新官上任,忙於官場無法脫身。遂讓傅順裝了整整十二車的禮物,以表十二年未曾盡孝之意。


    晌午,浩浩蕩蕩的車隊停在皇城西南角一處清雅別致的府邸處,葉知秋一下車,便見母親望著“南陽徐氏”之匾沉思,眼眶含淚。一個親切和藹的老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跌跌撞撞走了出來,母親才像是迴過魂般,撲向老婦人的懷抱。


    “娘~女兒迴來了!女兒不孝,十二年不曾在您跟前盡孝……”


    “我的嬌嬌,我的兒啊~!總算是把你盼迴來了……我還以為死前都見不到你了……嗚嗚嗚……”母女兩久別重逢,相擁而泣,好不動容。


    葉知秋從未見母親這般哭的傷心淚絕,一直以來,母親都是那般知書達理,端莊賢淑。不曾想,原來也和她一樣,會趴在母親的懷抱中撒嬌哭泣。她聽著哭聲也感到鼻頭一酸,伸手去拉旁邊弟弟的手,葉若塵難得沒有甩開,任由她牽著。


    徐嚒嚒眼中已有淚花,她側過身子,用手帕壓了壓眼角,方才轉過身子勸道:“夫人,老太太……今天是高興的日子,看你們在這哭的,可別把孩子也惹紅了眼睛。”


    老太太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哽咽著問:“這是……嬌嬌的雙生子?”


    “可不是,今天少爺小姐第一次見到外祖母,老太太莫教孩子看笑話了去~”


    “快,讓祖母看看……若塵這眉眼長得跟嬌嬌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就是男孩子氣和女子氣不同……知秋倒是長得不像嬌嬌,卻比嬌嬌生的還要好看!瞧這眉眼間的氣度……竟像是天潢貴胄家的孩子……”


    “娘!哪有這般誇孩子的……”徐安嬌在母親麵前,竟難得撒嬌抗議。


    這時,從院裏又出來幾人。一婦人更是先聞其聲,後見其人。


    “娘看人一向準。這孩子眉宇間氣度不凡,尤其是這雙眼睛,是清河葉氏和咱南陽徐家出的最標致的人物!比我生的這幾個好看多了!”


    “娘!”


    “娘!”


    身後頓時響起異口同聲的抗議,眾人哄笑,好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


    “見過舅母~”


    “見過姑母~”


    雙方一同問安,雖是第一次見麵,但親人間的溫馨很快衝去了初見麵的拘謹與陌生。


    相比徐老太太見女兒時的真情流露,等葉知秋見到外祖父與母舅時,才領悟到娘親為何之前要再三叮囑他們:外祖家不比葉家武將出身,家風行事最講究的,便是規矩。


    徐家是有名的士紳世家,百年書香門第。更是南陽徐氏的一脈分支,徐鴻才年少時科舉中第,摘得狀元,曾任翰林大學士,學通古今,飽讀詩書;徐氏一門克己複禮,家風淳樸。曾立下規矩:凡徐家子弟,一律不許納妾,不許違法亂紀。違者一律家族除名,死後仍不得入徐家宗祠,徐家後人亦不可認其宗。


    徐鴻才告老還鄉辭仕後,在皇城臨郊買了一處宅子和幾十畝田地。其獨子徐子儒文質彬彬,才華橫溢,居南周朝才子之首,卻意外不考取功名。多少皇城權貴富商費盡心思,隻求徐子儒任學廟夫子,教授家中子女學業。沒曾想,徐家在皇城郊區開設了一座學堂,收弟子不論出身,隻看品性。十餘年間,不收束脩,見家貧者,還施以援手;受其恩的弟子,如今已有些在朝中任職;未考中功名的弟子,也有承師誌者,開學堂反哺其鄉。故南陽徐氏在皇城乃至民間,備受尊敬。


    葉知秋在外祖家小住半月後,與表姐妹已十分熟稔投緣。她雖與葉若塵同生同胞,可葉若塵自小少言沉穩,又是男孩;加上兩人性子天差地別,容貌也不甚相像,因此沒少被江北城的百姓調侃逗趣。如今遇到兩個年紀相仿,誌趣相投,又長得頗像母親的血緣姊妹,怎不叫她開心!


    葉安終於忙完了兵部交接公務,恭敬登門給老丈人致歉,接妻兒迴府;順路帶迴一封當朝太傅林楓交托至徐子儒的親筆書信。


    葉知秋不知信上內容,隻見舅舅閱信後沉默不言,半響兒,歎了口氣,說太傅請他出任學廟夫子,別的不曾提及。此言一出,歡樂融洽的正廳一下子烏雲密布,在場人一個個都滿臉愁容。


    大人為何發愁孩子不知,在場的孩子卻是個個發蔫,麵如菜色。


    這一句話,包含的信息有:入學後,不苟言笑的父親/舅舅,會是他們的夫子之一。


    這簡直是他們今年聽聞的最大噩耗。除了葉若塵,這個長相性格都與舅舅如出一轍的家夥,暗自高興卻不敢顯露於色,怕被葉知秋帶頭圍毆。葉若塵隻好學著舅舅剛才歎氣的模樣,內心腹語:唉.....他這個護國大將軍府的嫡長孫,做的可真是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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