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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親的衛隊綿延數裏,黃色的旌旗飄在空中,一切顯得莊嚴,沉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林府上下前來送別。林思柔鳳冠霞帔,被宮女扶上花轎。


    “哈哈哈,莫府三小姐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國主張錫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此行路途遙遠,望莫小姐一路護思柔郡主周全。”


    莫如雪同樣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她一身戎裝,手執長劍,騎著駿馬,向主上辭別。馬鞭輕揚,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前方的路,望眼欲穿。四周行人漸少,很快他們便出了都城。


    晉國邊境,有一片荒無人煙的戈壁,戈壁的對麵,是燕國。三十五日馬程,一路向東,天氣逐漸寒冷幹燥。不同於晉國的鍾靈敏秀,東境格外孤寂荒涼。


    遍地黃沙的環境,令一行人有些難以適應。莫如雪擔心林思柔的身體,於是策馬至轎旁。


    “思柔姐姐,是否需要稍作休憩?連行五日,小雪怕姐姐身子吃不消。”


    林思柔挑起卷簾一角,蒙著蓋頭悶聲答道:“不必了,路途遙遠,需得快些趕路才是。邊境不比都城,小雪如果累了就來轎中坐一會兒吧。走了許久,正好也有些悶了,想與人聊幾句。”


    莫如雪笑著推辭道:“多謝思柔姐姐好意,隻是思柔姐姐現下是郡主,小雪不過是隨行侍女,若與思柔姐姐同乘一轎,實在不妥。”


    林思柔默默放下卷簾,不在言語。


    陽光下,大漠裏出奇的靜。莫如雪打開地圖,認真研究路線:“四十餘裏後,有片綠洲,我們在那裏休息……”


    “莫小姐,小心!”


    隊中侍衛一聲大喊,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箭聲便直衝入耳,塞外廣闊的天空,箭如雨下。


    糟糕,是埋伏。


    莫如雪命令道:“保護郡主……”


    話未說完,身體便傳來一陣疼痛。她轉頭,隻見一柄長箭深深地嵌在左肩上。


    劇烈的疼痛使莫如雪從馬背上跌落,她匆忙折斷肩上的箭杆,再次大聲命令道:“保護郡主!”


    衛隊得令,衝上前,與偷襲之人廝殺起來。偷襲者有三四百人,衛隊卻隻有不到一百人,很快,送親的衛隊就占了下風。


    莫如雪忍著劇痛牽起韁繩,將馬拉到林思柔的轎前,說道:“思柔姐姐,你上馬快走吧。迴晉國也好,去燕國也罷,他們不會追上你的。”


    林思柔穿著嫁衣,緩緩下轎,她不緊不慢地掀起蓋頭,眼中毫無驚慌之意:“走,小雪為何讓我走?小雪可知,我自被和親那一刻起便已無處可去?”


    莫如雪皺眉迴道:“小雪不知,思柔姐姐此話何意?”


    林思柔像看熱鬧一樣,看著眼前的人廝殺。她自嘲的一笑,說道:“一個犧牲品,有什麽歸宿可言。”


    哀鳴和劍影在塵煙中綻開,空氣布滿了血的味道,濃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思柔姐姐,小雪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和二哥青梅竹馬,兩心相悅……”


    “住嘴,不要提他!”


    林思柔的聲音冷得仿佛要結冰:“青梅竹馬,兩心相悅,都是笑話罷了,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身邊的衛兵越來越少,倒下的屍體越來越多,二人的處境也越來越危險。林思柔的嘴角帶著笑,可怕的笑容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像魔鬼一般。


    “小雪,你不會懂。我在林府,隻是一枚棋子,父親一直利用我,包括我和莫齊秋的事,一切都是莫須有。父親大肆聲張,騙了所有人,連我都相信了,直到——那天我見莫齊秋……”


    莫如雪啞口無言,她未曾想過,林思柔和二哥的事,竟然是莫須有。偷襲的人漸漸逼近,他們縮成一個圈,將她和林思柔團團圍住。


    “思柔姐姐,你快些離開吧……”


    林思柔一把扯下紅色的嫁衣,平靜地說道:“我是不會走的。所有人都來利用我,如今我也要利用別人一次。”


    領頭的人衝向正寬衣解帶的林思柔,莫如雪大驚,立刻持劍抵擋。纏鬥多時,莫如雪的視線開始模糊不清,她用劍撐住身體,努力不讓自己倒下。虛弱疼痛不斷在體內交織,猛然間,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黑暗中,眾人歡唿雀躍的聲音,林思柔驚唿的聲音,以及布捐撕裂的聲音不斷貫穿她的腦海。她想起身去阻止他們對林思柔的羞辱,可身體卻怎麽也動不了。聲音遠去,四周隻剩風聲,她在掙紮中沉沉睡去。


    一盤渾圓的落日緊貼沙漠棱線,大地暗沉沉的,透出一層深黃;托著落日的沙漠凝固了,無邊無際的沙漠像是一片黃色的大海。當莫如雪再次醒來時,衣服上的血跡已幹涸,箭簇仍嵌在左肩上,血順著傷口緩慢流出,滴在沙地裏。周圍除了屍體,隻剩林思柔的花轎。


    落日的餘暉給沙漠塗上了一層紅色,灼人的熱氣在慢慢消散。她取出隨身攜帶的幾味草藥敷在傷口上,對傷口進行簡單包紮。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太奇怪,包括林思柔的表現。事情拖得越久,變故就會越多,如果想弄清前因後果,必須要盡快找到林思柔。但是偷襲隊伍沒有旌旗,無法辨認是哪路人馬。


    莫如雪仔細迴想,記得這些人穿著普通,並無特別之處,想了許久,依舊毫無頭緒。猛然間,她想到自己失去意識前,聽過最後兩個字是“燕國”,如此想來,林思柔有可能在燕國。


    塞外的天際十分廣闊,西方的餘暉還未消散,東方的地平線上便露出了月兒,整個天空,一邊是火紅色,一邊是湛藍色,兩邊交匯處,便是這片沙漠。


    她先摸索著將花轎中剩下的水和盤纏裝好,又拿起林思柔遺落的喜帕,將佩劍包裹好,最後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向東北方走去。


    夜幕降臨,彎月和星辰一起,襯托著寂靜的沙海。荒涼之地,冷然壓抑。沒有都成的熱鬧繁華,沒有都城的美麗迷人,隻有沙粒在腳下,隨風流動。


    她深一腳淺一腳走著,不知不覺間月兒掛上了天空中央。抬頭看去,無垠的大漠,仿佛永遠也望不到盡頭。絕望,襲上心頭。又是她獨自一人,如同初入莫府的時候。


    “二哥,二哥……”


    她默默念著,繼續強撐身軀繼續在沙漠中前行。曾經救過她的人,曾經帶她走出夢魘的人,會再次出現嗎?


    馬蹄聲打破寂靜的大漠,塵霧中莫如雪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那人下馬,朝她走來。她飛快的奔向那人,剛撲進他懷裏,便又一次陷入黑暗。


    二哥,真的是你嗎……


    東方的天空露出一抹白,朝陽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整個大漠被紅霞照著,略顯妖嬈。


    莫如雪輕輕睜開雙眼,四周的牆壁上畫著壁畫,地上有幾個紅色的蒲團,她判斷自己此時應是在一座禪寺的偏殿裏。


    雲煙繚繞,鍾聲響起。她走到寺院中,但見一位男子和一位僧人正對弈。僧人衝她行禮,轉身進入正殿。


    這座禪寺建在大漠中,供往來商旅借宿。大漠將寺院與塵世隔絕,廟內煙霧與鍾聲交互,所有的一切都遠離喧囂。廟頂的琉璃瓦把陽光折射成五顏六色,整個寺院仿佛人間仙境。


    男子慢慢起身,灰色的外衫隨風輕動。他斯文地說道:“原來姑娘醒了。不知姑娘是何許人士,為何會在這大漠裏?”


    莫如雪迴道:“多謝公子相救。奴家名喚雪兒,是晉國娼妓,因厭煩女間之地生活與人出逃,不想路遇馬匪,一行人死的死散的散。”


    她仰頭,塞外的世界,似乎都是天高地闊。就連在小小的禪寺裏,都能感受到沙漠與天空的距離,黃色與蔚藍的相映成趣。


    “原來如此,難怪姑娘會孤身一人,”男子收好棋盤,斟了杯茶兩杯:“眼下姑娘可有打算?”


    莫如雪搖頭:“奴家本想去燕國,如今突遭變故,便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禪寺一間正殿三間偏殿,還有一個馬廄。院子中央空間很大,卻隻有一張石桌和兩張石凳,沒人說話的時候,空落落的。


    男子沉吟一會,說道:“在下是途徑燕國經商,不知姑娘可願意與我同去燕國?”


    莫如雪下跪行禮道:“多謝公子,公子的恩情奴家感激不盡,隻是奴家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扶起莫如雪還禮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在下姓柳,柳慕塵。”


    二人辭別僧侶,打點行裝。柳慕塵從馬廄中遷出兩匹馬,他將其中一匹馬的韁繩遞給莫如雪。莫如雪道了聲多謝,忍著左肩的傷痛翻身上馬。


    柳慕塵在一旁詫異道:“雪兒姑娘會騎馬?”


    莫如雪握緊韁繩,笑著說道:“奴家有幸曾與一位將士學過,勉強能上路。”


    柳慕塵點頭,亦翻身上馬:“方才見姑娘眉頭微蹙,可是左肩有傷?”


    莫如雪下意識的觸摸左肩:“躲馬匪時被傷的,奴家已自行處理過。本欲隱瞞公子,至燕國再找醫員醫治,不料公子火眼金睛,竟看出了奴家左肩的傷。”


    兩匹馬並行,柳慕塵說道:“雪兒姑娘過獎,在下隻是隨口一問。若姑娘路上身體不適,還姑娘請及時告知在下,不要強行上路。”


    杳無人煙的沙漠中,湛藍的天空下,二人策馬遠去,身後是漸漸遠離的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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