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晨搭好帳篷時,夕陽早已消失不見。


    可能是吃了點東西,也可能是曬曬太陽,又或者是心態的緣故,欣欣的麵色意外地恢複了些許紅潤


    對於依靠輪椅的病人,其生活的為難莫過於大小便,欣欣也不例外。


    相比於欣欣的害羞,夜晨倒是沒有怎麽嫌棄,他已經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了。


    他現在隻有一個想法——讓這命運悲慘的的女孩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裏 ,多開心一些。


    至夜,兩個人看著星星,欣欣的精神好多了


    “夜晨,你為什麽,要幫我一個陌生人啊,圖我什麽?”


    輪椅旁,躺在草地上的夜晨凝望夜空中的星辰發著呆,聽到欣欣的疑惑,他迴過神來,微微一笑,輕聲感歎


    “不圖什麽,有時候,我是個老好人。


    即便自己過得不怎麽樣,也見不得無辜人的悲慘生活。


    能順手幫就幫一下,不想幫就不幫。”


    “嘻嘻,真好啊。夜晨,我還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嗯?什麽事啊”


    “你……可以當我男朋友嗎?我還沒談過戀愛呢,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之一了”


    “傻丫頭,你都說覺得了。


    這是一時的錯覺而已,就是心理學上的吊橋效應。吊橋效應呢,意思就是說……”


    夜晨開始了專業模式,不過欣欣並不買賬,撒嬌道:


    “你就說可不可以嘛”


    “好了好了,我答應你”


    “嗯嗯呐”


    收到肯定的迴複後,女孩臉上揚起笑容,眼裏仿佛有光芒閃爍,似夜晚的星星,正如她的名字,葉欣欣。夜星星……隻是她無法像星星一樣長存了。


    可能是關係親近了,葉欣欣開始主動和他提及自己的過往


    “夜晨哥哥,其實我是胃癌晚期,不過是高三體檢時才查出來的,我想想,現在好像已經治了一年了呢”


    “……為什麽高三才查出來,體檢還是要經常做的”


    聽到夜晨的話,女孩歎了一口氣


    “普通家庭可沒這個條件年年體檢,再說高中就想著爭氣一些,考個好大學,不辜負爸媽的期望。


    尤其是高三啊,學校時間安排的也緊,吃飯都沒什麽時間,大家都吃得很急,想要拚就得再快一些。”


    “……”


    女孩繼續陳述


    “其實我知道吃太快會對身體不好,但家庭環境本來就不支撐我去找家教,隻有醃菜醬菜配飯吃得又快又飽——還省錢。


    我啊,一直想要謀條好出路,哪怕隻是讓自己和家裏以後可以平平淡淡過日子,也需要爭,爭,爭……


    最開始也隻是偶爾胃疼而已,沒有怎麽放心上,學習嘛,請假一兩天都會落下不少進度,再者我也不是很有學習天賦。


    唉,也真的沒想到後期會這麽嚴重,一查就胃癌晚期了,嘻嘿”


    “得虧你還笑得出來,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情”


    看著輪椅上突然微笑起來的女孩,夜晨無奈的搖搖頭


    “夜晨,其實生離死別也很正常不是嗎?


    話說迴來,治療癌症可花了不少錢呢,我下期再治療要花二十五萬啊。


    爸媽窮盡能力,找銀行,甚至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網絡籌款,也才湊了二十萬。


    錢湊了,大概率也治不好,情況最好也隻能延遲四五年,還是病痛纏身的四五年


    不僅如此,還要掉頭發……我也不想變禿,其實我生病前也蠻漂亮的,你看,這是我以前的照片,好看吧?”


    欣欣似乎非常開心,指著手機相冊的某張照片對他說


    站在身後,能看到那張照片裏活力滿滿的女孩,雖然有輕微的美化,但能確定也是很好看的。


    柔地給女孩梳好齊肩的短發,夜晨點點頭肯定道:


    “嗯嗯,欣欣以前確實是非常漂亮的青春少女呢”


    “夜晨哥哥,你怎麽會穿著囚服啊,是犯了什麽事了嗎?”


    思索片刻,夜晨迴答道


    “沒有,也就是打傷了幾個人販子,被關了幾天”


    他就是把上輩子在地球幹的那件事簡單的複述了一次。


    不過因為怕嚇到這個生命如風中搖曳燈火的女孩,“殺人”變成了打傷。


    “哇喔。不過為什麽要抓哥哥呢?明明人販子都該死的,好氣哦”


    “哈哈哈,不要生氣,這不也隻是關個幾天嘛。


    對了,欣欣你怎麽會在警察局大門前?”


    “噢,這個啊,我從醫院逃出來的,不想治療了,然後就被好心的姐姐送來警局了”


    “嗯,護士不會看著嗎?這也能逃出來,很厲害了”


    “害,一時半會兒湊不出後續的錢,我就被轉移到那個最差的病房了,裏麵都是湊不齊醫療費的重症病人。


    沒有錢,護士根本就不理會。逃出來,輕輕鬆鬆的事嘛”


    “……”


    這個女孩用最輕鬆的語氣,說出的最殘酷的無情現實之一,令夜晨有些唏噓不已。


    “欣欣你這樣子,爸媽不會擔心嗎?”


    “其實我有和爸媽商量過。要知道這籌款是醫院幫忙搞的,聲勢很大。


    說來有趣,網絡上捐款的人雖然不多,但是自願監督的人卻不少,其實這算是醫院的在利用他們吧。


    讓我留在醫院,想讓爸媽在網絡輿論的監督壓迫下死命湊錢,然後給我做幾乎無用的治療,最後大收一筆醫療費。然後對外說自己盡力了。


    一開始,網上不少人其實就是看上我治療前的外表才關注。


    也不知道怎麽暴露的私信,不少人一上來就說可以出全額醫療費,但是要我以身相許…應該說做性奴更合適,不得不說這群東西真的惡心壞了”


    欣欣又道


    “不過這種私信隨著病情加重,容貌的不再,很快就消失了,然後網友們也不怎麽關注了。


    但醫院似乎想再弄出個什麽募捐大會,來利用完我最後的價值


    哼,我才不會讓它們如願呢


    於是我和爸媽說好了,逃出醫院,讓他們這段時間別露麵,省得被網上的正義鍵盤俠筆伐株連。


    然後虛構了一個男朋友,說他會好好照顧我,讓他們別擔心,本來我都想在警察局那裏直接等死好了,警察局旁邊,全方位監控,犯罪分子也不敢亂來


    然後就很幸運的,遇到了夜晨哥哥,很善良,會照顧人,又善解人意,三觀正,我現在感覺真的好幸運啊。”


    夜晨認認真真的聽完女孩的自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她看得很透徹,不需要自己去教她什麽。


    可是,一種無名的憤怒卻淤積心中,命運如此對待這個女孩,是否合適?


    “嗯嗯,我會好好照顧欣欣的”


    “那夜晨哥哥喜歡欣欣嗎?”


    “喜歡啊”


    “喜歡那一方麵呢?”


    “都喜歡,思想,品德性格,三觀,外表等等”


    “嘻嘻,嘴真甜……有點困了呢”


    “那就睡覺吧,我抱你起來”


    欣欣很配合的摟住他的脖子,夜晨小心地將這柔弱的女孩以公主抱的形式抱起來,走進帳篷裏,慢慢的讓其平躺在鋪好的軟床墊上


    “欣欣,我的手機給你,它的音量比較大,如果半夜內急的話,就放最大音量的鬧鍾,我背你去”


    “嗯嗯”


    女孩接過他的手機,看著坐在一旁的挺拔身影,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當天晚上,女孩意外地做了一個夢,夢裏自己不再是一個人在黑暗中迷茫無助地走著。


    而是多了夜晨和她一起,手牽著手,就這樣一直走,走到了黑夜的盡頭,看到了希望的白晝……


    可正當她笑意盈盈地走過去時,夢醒了,睜開眼,感受到自己的左手被夜晨的右手握著。


    看了看鬧鍾,已經六點十五分了,日出應該在六點半到七點半最好看,她用左手輕輕撓了下夜晨的右手


    他有所感覺,很快便醒來。


    “夜晨,很快就到時間了,能陪我先看看嗎?”


    “嗯”


    夜晨微笑著點點頭,雖然隻有短短一天不到,他卻似乎喜歡上了這個溫柔善良的女孩。


    好吧,這是典型的錯覺,隻是願意如此相處。


    輕車熟路地帶著女孩上了一趟廁所,迴來的路上他又在某個小攤處買了溫牛奶,肉粥和麵包。


    “啊,張嘴~”


    “夜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自己吃的”


    “雖然是這麽說,但還是我來喂你比較好吧”


    由於屢次拖延治療,加上治療不全套,欣欣的病情比起一般的胃癌晚期患者反而要嚴重些。


    但此刻,也許是愛情和希望給予的神秘力量,讓她的身體精神狀態意外的良好,胃口比昨天下午和晚上都要好些。


    “欣欣,你看,快日出了”


    她順著夜晨指的方向看去,海天相接的遠方,幾片淡黃的朝霞漸漸變得通紅,似燃燒得熾熱的火炭,那是太陽升起前的景象。


    “是啊,快日出了”


    周圍的大部分帳篷裏,熱戀中的情侶陸陸續續有從其中走出來,他們好像要去沙灘那邊看日出。


    海邊看日出,對許多人而言都不失為一件浪漫的事。


    看到有一個男孩背著另一個女孩漫步在沙灘上,欣欣轉過頭


    “夜晨,我也想去沙灘那裏看看”


    “欣欣,你現在這個狀態,輪椅在沙上不方便,背著好像對身體有很大的負麵影響 ,要不我還是抱著你去吧?”


    “不要,還是背著我去吧……我好像能感覺到,我現在隻是迴光返照而已。


    雖然已經很滿足了,但,還是想嚐試一下子這種浪漫。”


    “好吧”


    夜晨俯下身,女孩忍著身體疼痛,雙手纏上他的脖子……


    “很疼吧?”


    背著女孩慢慢的走著,他怕動作太大會讓她感到疼痛。


    “剛開始還有點,現在不疼了”


    “嗯,那就好”


    ……


    “夜晨,日出真的好美啊。其實,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來海邊玩”


    柔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有幾分虛弱感,卻難掩其中的喜悅和新奇


    被這份喜悅所暗藏的樂觀所感染,夜晨也暫時拋開心中生死的憂慮,微笑迴答道


    “喜歡就好,隻要欣欣想看,以後我都帶你來。”


    “嗯嗯”


    她摟著愛人的脖子,看著遠處那火紅的,從海麵上逐漸升起的太陽,就像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看到一對對在溫涼的海水中嬉戲打鬧的情侶,葉欣欣忽然感覺有點虧欠這個男孩


    “夜晨”


    “在呢,怎麽了?”


    女孩貼近他耳邊小聲問道


    “欣欣真的好喜歡你”


    聞言,夜晨點點頭笑道


    “我也喜歡欣欣啊”


    ……或許是感覺到自己愈發困倦,女孩開始胡亂講著各種情話,然而歡樂終究會終止


    她最後用盡力氣,抬頭看了一眼初生的太陽,光芒萬丈,趴在夜晨耳邊輕聲問了一句


    “夜晨,下輩子我做你老婆好不好?”


    他微微一愣,欣然接受道


    “好啊”


    “……”


    再沒有耳邊的呢喃迴應,再也感受不到那微弱的鼻息,摟著自己脖子的那雙手無力的垂下了。


    葉欣欣還是走了,在最為金色的年華,在日出最耀眼的時候,在陽光贈予大地萬物以溫暖的美好時刻。


    她把銀行卡給他,說世界會對善意的人以迴報,可她自己呢,她也很善良。


    卻迫不得已地以這樣安靜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夜晨背著這個女孩,背著她的夢,靜靜看著初升的太陽,在不經意間,一陣清涼的海風拂過,像把什麽帶走了,他便聲淚俱下。


    老天,你是不是不長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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