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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如水,傾灑於妸龐宮瓊樓玉宇之上,宮內的一草一木被鍍上一層銀色的光暈,大地一片清亮。


    高樓處投下的暗影中走出一個落寞的身影,南宮宇臉色陰沉,步伐遲緩,漫無目的在宮內遊蕩,最終行至宗廟。


    他在祖宗牌位前沉思良久,久到明月西斜低垂夜空,久到隱在草叢裏的鳴蟲悄了聲跡。


    走出宗廟,他抬頭看向天空,長歎一聲,月光皎潔,卻驅不散他心底的陰霾。


    再次漫無目的地飄蕩在夜風中,不知不覺走進了一處名為芳華的宮殿。


    芳華殿名為芳華,卻滿是蕭條孤寂,庭院角落裏生滿了雜草,青石板周圍一片苔痕,殿前高高的石階上,落滿了荒葉和塵埃。


    顯然,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


    南宮宇緩步登上高台,隻聽“吱呀”一聲,沉重的殿門被緩緩推開,伴隨著飛飛揚揚的灰塵。


    南宮宇心情複雜,緩步邁入殿內。屋中的擺設一如往昔,所有的物件未挪一寸地方,隻是這裏再也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曾經在這裏居住的女子,是他最愛的人,同樣,也是他最恨的人。


    若不是聽信了她的挑唆,多年前,他不會無端向赤炎挑起戰事,那次舉國之戰,耗盡了氣數,以致今日苟延殘喘。


    他從未想到,此生傾盡所有最愛的女子,竟是懷宋的細作。


    真是諷刺,身為帝王本該無情,可他偏偏是個多情之人。


    恨有多深,愛就有多真切,那女子雖已不在,南宮宇還是會時不時躲過眾人,在四下無人時來到芳華殿,以寄托哀思和想念。


    多情自古傷離別……


    ……


    崇福殿,永安拿著一件嬰孩的小衫,目光一直未在上麵挪開,那是她帶迴來的為數不多關於孩子的物件。


    近幾日,因為戰事,王宮內人心惶惶,永安也是忙得焦頭爛額,一得空,便思念起了孩子。


    一滴淚滑下眼角,她好想,好想遠在千裏之外的兒子。


    “孩兒,娘對不起你。”


    “公主,殿外眾大臣請見。”一宮人出現在她的身後。


    永安連忙擦掉眼淚,整理好情緒,這才轉身問道:“王兄又未召見他們?”


    宮人頷首以示迴答。


    永安心中無奈,一聽到殿外有人請見,她便猜到他們的來意。如今,大鑫與懷宋聯軍已經打至瀚鼔關,關中八州失守,若他們衝破瀚鼔關,一路向南,攻占安州,再無天險屏障,長驅直入,便會到王城之下。


    這些大臣,近日多次來請見於她,她知道女子不得幹政,更何況她還是一位公主,法理、情理皆為不容。


    可如今國家有難,王兄依舊縱情於享樂,依舊不理朝政。


    無可奈何,隻能僭越。


    想到這兒,永安的眉頭皺得更緊:“請他們進來。”


    “諾”


    不一會兒,殿內湧進了十幾位大臣,年齡大的須發皆白,步履蹣跚,年齡小的,不過三十左右,他們個個麵帶愁容,神色焦急。


    丞相,太尉,禦史,參政,侍郎,長史等心懷家國的臣子全都到了這裏。


    “臣等,參見公主殿下。”所有人跪在地上,向永安深行一禮。


    永安哪裏受得了如此重的跪拜,連忙上前扶起已過耳順之年的丞相王啟和:“快快請起,不必多禮。”


    王啟和在永安的攙扶下顫巍巍起身,身後眾人也都跟著起來。


    王啟和再次向永安行了一禮,字字飽含深情:“此值危急存亡之秋,縱使我國將士浴血奮戰,終究不敵大鑫人的鐵騎,關中八州盡喪敵人之手,哀鴻遍野,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國難已然來臨。”說到此處,王啟和聲淚俱下。


    永安聽聞此言,心中酸澀,紅了眼眶。


    周圍臣子動容,以袖抹淚。


    王啟和哀歎一聲,繼續說道:“臣等終日候在永和殿外,懇請陛下召見,可陛下日夜笙歌,與後宮嬪妃飲酒作樂,幾日來,臣等未見陛下一麵,身為臣子,未能進盡忠言,使陛下聖聽賢明,老臣心中有愧。”兩行淚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滑落。


    “王兄近日連本公主也拒在殿外。丞相大人心係家國,忠心可鑒日月,永安聞言,不勝感激,倒是南宮家有愧於大人。”永安以宮中最高儀禮向王啟和表示感激。


    “公主折煞老臣了。”王啟和率眾人再次跪於地上,“若再無抗敵之策,南周便有亡國之危,故,臣等鬥膽,求公主殿下向赤炎白逸將軍修書一封,請他念在你們二人夫妻的份上,求赤炎王派兵支援南周,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本公……”一聽到白逸二字,永安心中再次泛起漣漪,她已和他決絕,如今,還有何臉麵去求他。


    “老臣知道公主有為難之處,臣等鬥膽請求公主念在天下蒼生的份上,請赤炎派兵支援。”


    “求公主念在天下蒼生的份上,請赤炎派兵支援。”跪在殿內的所有大臣附和,言辭懇切,將全部希望寄托在永安身上。


    永安握緊了雙拳,眼眸中的神情複雜,心中一時慌亂不已。


    “公主。”王啟和放大了聲音,“願公主以天下蒼生為念。”如果說方才全是懇求,這一句帶了些許脅迫,以天下蒼生的安危脅迫永安。


    永安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心中湧過萬千思緒,真的要寫嗎,真的要放下僅剩的自尊和驕傲嗎?可她身上流的終究是南宮家的血液,住在這妸龐宮裏,便要心係天下百姓,為他們的安危思慮。


    想到這兒,永安轉身邁開腳走向一旁的書案,那幾步,她走得沉重而艱難。


    攤開錦帛,蘸墨提筆,努力穩住心緒,可那顫抖的手無論如何使力都無法讓其停止。


    如若細看,定能發現字跡裏的異常。


    “將軍,永安慚愧,自知無顏寫信於爾。如今南周有難,生靈塗炭,吾身為南宮家人,無法忍視蒼生受難。吾知赤炎與南周如手足之親,又知炎皇寬厚仁愛,願將軍念吾一片赤誠之心,懇請炎皇派兵支援,吾國上下,定會日日感念貴國恩情。將軍恩情,永安,也將不勝感激。”


    這些,是永安此生寫過最難的字,寫出這一百來字,便已是極限。


    永安拿起錦帛,轉身向前送到王啟和手裏。


    王啟和激動地從永安手中接過,雙手顫抖著,審視了許久,雖然對永安的文辭不甚滿意,但還是欣喜不已:“南周有救了,有救了……”


    王啟和老淚縱橫,身後的大臣也是激動不已:“臣等感激公主深明大義。”


    永安微微點頭:“去吧。”


    “臣等討擾公主許久,心中慚愧,這就告退。”


    看著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走出大殿,永安退後幾步,癱坐在書案後,自嘲般笑了起來。


    ……


    稍晚些,永安行至永和殿外,欲以一己之言勸南宮宇醒悟,他不想讓王兄如此頹廢下去,被世人冠一個“昏庸無道”的荒唐之名。


    她遠遠聽到絲竹管弦齊鳴之聲,待走進,殿內一片歡聲笑語。


    她欲衝進殿去,卻被宮人攔在門外。


    永安頗為生氣,冷眼看向他們:“本公主有事要見王上,放本公主進去。”


    宮人麵上為難:“大王交代過,所有人不得入內。”


    “讓開,有事本公主擔著。”永安極力忍著怒氣。


    “公主,莫讓小人為難。”


    永安冷哼一聲,突然使了個招式,三下五除二將殿門口的宮人打翻在地,衝進了殿內。


    今日來此,她便沒想無功而返。


    逼急了,隻能動用武力。


    殿內的一幕讓永安更加寒心,遠遠瞧去,高高在上的案幾後,雕龍座椅上,身穿紫色常服的南宮宇在幾位宮妃的簇擁下,喝著美酒,吃著珍饈美味。


    座下兩旁全是賣力演奏器樂的樂官,正中間鋪著的祥雲紅地毯上,十幾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扭轉身姿,跳著最新排練的舞蹈。


    國庫空虛,前線將士們的軍糧供給尚且不足,王兄居然還在奢侈浪費?


    原本性情溫和的永安突然衝上前去,不知哪來的力氣,抱起一把古琴怒摔在地上。


    琴斷成兩半。


    殿內眾人一驚,絲竹聲戛然而止。


    “小人有罪,未能攔下公主。”一宮人踉踉蹌蹌跑進來,顫巍巍跪在大殿正中。


    南宮宇並未降罪於他,抬手示意他下去。


    “永安,這是何意?”南宮宇微皺眉宇。


    永安心中滿是失望,但還是將希望寄托在南宮宇身上:“王兄,關中八州失守,賊人已攻至瀚鼔關,如今,南周岌岌可危,王兄身為一國之主,不該再日日沉溺於聲色中。”


    南宮宇握緊了雙拳,他何嚐不知這些,即使日日飲酒作樂,依舊熟知戰情,可如今,他還能做些什麽:“我南周已苟延殘喘多時,氣數將盡,王兄也無能為力。”他終於吐露出了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永安無懼他的威嚴,幾步衝到他的身前,強忍著怒氣:“古人尚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如今,王兄還未一試,怎能說無能為力?”


    永安說完,憤怒地拂袖離去。


    餘下南宮宇怔在原地,反複思忖永安最後留下的話語:“還未一試,怎能說無能為力?”


    是啊,他一直以來都在逃避。


    離開座椅,整好衣冠,在殿內眾人錯愕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出永和殿,向崇明殿行去。


    這一路,他走的堅定而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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