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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府前廳。


    婢女奉上茶,幾人各自吃著,聽姬千凝講完與宜萱的故事,李籍眼底的悲傷更深。他的心早已跟著司馬昀遠去,昀兒走了,心底唯一的慰藉也失去了。


    幾人心情複雜,一陣沉默……


    姬千凝突然拿出那塊玉佩上前遞給李籍,言語裏頗為自責:“李將軍,清遠有愧,今日才將此物帶給你,拂了公主一片心意。”


    “郡主莫再自責,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李籍緩緩接過玉佩,一幕幕的往事在眼前浮現,他極力忍著心中的痛意。


    姬千凝心中不忍:“將軍,公主希望你好好活著,娶個溫柔賢淑的娘子,公主若在天有靈,看到將軍孩兒都這般大了,定會無比欣慰。”


    李籍極力點著頭,聲音哽咽:“會好好活著,我李籍此生所愛唯公主一人,失了她,我寧願孤獨終老。”他一直將對公主的情誼深埋在心底,從不示與旁人,怕為公主帶去無端的麻煩,可如今,心愛之人香消玉殞,他再也不想避諱對她的愛意。


    姬千凝有些動容,心裏又有些疑惑:“那?”李籍看孩子的疼愛眼神分明像對待自己的親身骨肉一般。


    李籍的身子突然微顫起來,濕了眼眶:“那是公主的孩子,公主臨去之前,他的貼身護衛和婢女拚死將這孩子帶迴了大澤。”


    “公主是如何沒的?”姬千凝極力忍著眼淚。


    “抑鬱而終。”一想起昀兒的貼身婢女珠兒告訴自己的這話,他就悔恨不已,堂堂身經百戰的將軍,在兩個外人麵前哭花了眼,“是我害了昀兒。”


    玄啟上前握緊姬千凝的手,好給她一些安慰,接著,從懷中取出絲帕遞給李籍。


    李籍伸手接過,感激地看了一眼玄啟,擦幹臉上的淚痕,頗有些難為情:“失禮了。”看著兩人搖了搖頭,他再次緩緩開口,“我多次入穹旻宮麵見王上,以死請命,才將離兒養在身旁。”如今,好好撫養昀兒的孩子成人,是他此生唯一夙願。


    姬千凝的鼻尖突然酸澀起來:“離兒?”


    “是,莫離。”


    “莫離,莫離。”姬千凝一遍遍重複著,莫離,一輩子莫要離自己最愛之人遠去。


    這時,李籍吩咐婢女將小女娃抱進了前廳,姬千凝慢慢走上前,握起她軟嫩的小手,嘴角努力上揚:“莫離,乖。”她將腰間一個玉環取下放到女娃手中,“初次見麵,姨娘無甚貴重之物送你,就將這個玉環作為見麵禮送給小離兒。”她再也忍不住,一滴淚滑下眼角。


    女娃緊緊抓著繩子,一雙澄澈的眼眸看向她,嗤嗤笑了起來。


    ……


    李籍將兩人送出府,轉身之前,殷切地叮囑道:“望兩位珍惜眼前之人。”


    看著李籍的背影消失不見,他們握緊了彼此的手。姬千凝臉上不經意浮現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原為你,世上男子多涼薄,不想卻還有李籍這般癡情之人。‘情’這一字,害得世間生了多少癡兒怨女。”


    玄啟自嘲起來:“眾生皆苦,生老病死,愛憎離,唯‘情’一字最苦。”


    是啊,聽聞愛情,十有九悲。


    “司馬昭為何會同意李籍撫養宜萱的孩兒?”玄啟突然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或許,王上心中也有愧。”


    大澤王司馬昭得知自己最愛的妹妹不過二十出頭便病逝於異國他鄉,王權之下,讓她與心愛之人分離,這才害得她抑鬱而終,他有愧於兩人,所以,一生都活在自責悔恨當中。司馬昭更是告誡後世子孫,就算君王親守國門,死於社稷,也不可再讓一位公主和親。


    ……


    姬千凝和玄啟幾人並未迴洛城裏的將軍別院,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並不在此處,直接離開王城,馬車在蒼茫大地上行了兩日,姬千凝掀開車簾,遠遠望到刻著篆體“荊都”二字的城門,突然紅了眼眶,轉頭看向玄啟,用力握緊了他的手,眼裏全是喜悅。


    進了城,馬車還未停下,她激動地跳了下去,害得玄啟一臉擔憂,連忙追上去為她披上披風,十月下旬,天氣已經多了寒意。看著街上絡繹不絕的車馬、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滿目的商品,還有那些市集上熱鬧的雜耍把式,一種熟悉感湧上心頭,一時間,既喜悅又傷感。


    一別四載,荊都,我又迴來了……


    漫步在街上,姬千凝左瞧瞧、右瞅瞅,途徑玄武大街,看到正中的朱雀雕像,她突然停下腳步,臉上不自覺揚起幸福的笑意,這裏留下了兒時太多的歡聲笑語。繼續前行,壽康齋還在賣著各式花樣的糕點,錦繡莊還是那位老板帶著最時興的衣裙在門口招攬過往的女客,曉風樓裏的說書先生還是那麽賣力……到是了塵酒肆如今換成了驛館……


    鄉音未改,舊顏依舊,隻是多添了幾抹新鮮。


    玄啟默默跟在她身後,並不上前打擾,看著她時而輕笑,時而歎息……


    “易水閣。”姬千凝的一聲驚唿立刻吸引去玄啟的目光,抬眼望去,看到那頗為熟悉的樓宇,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迴旋。那一年,玄啟穿了身不曾多見的白衣,用一曲企圖俘獲姑娘的芳心,欲訴衷懷,奈何姑娘不領其意,過去那麽多悠悠歲月,這一幕,就好似近在昨日。兩人相視一眼,化成一聲笑歎。


    不知不覺間,邁進了閣內,故地重遊。


    “請問?”姬千凝看到二樓扶欄處靠著一位男子,便試探著喊了一聲。男子轉過身,樓下的兩人看清他的麵容,異口同聲地喊道:“易兄。”姬千凝心中有些激動,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沒想到真的遇到了易水寒,舊友再見,心中的喜悅無法言說。此時的易水寒依舊如往日一般翩翩然,隻是臉上多了幾分曆經世事的沉穩。


    易水寒聽到聲響,不耐煩地轉過身,看清樓下的二人,他竟以為自己花了眼,連忙抬手揉了揉眼,身子前傾趴在扶欄上再次細看,突然試探性地問道:“蘇兄?子衿兄?”


    姬千凝忍住笑意,到是玄啟臉上無多大改色,語氣如常:“易兄,別來無恙。”


    易水寒突然激動起來,他連忙順著樓梯跑到大廳,眼看就要到兩人身邊,突然被腳下不知是誰放的木盆絆倒在地,打翻了木盆,水全灑在身上,他自己趴倒在兩人腳下。


    兩人驚呆在原地,突然,姬千凝大笑了起來:“易兄,即使多年未見,也不用行此大禮啊?”


    易水寒掙紮著起身,一腳將木盆踢了很遠,心中咒罵哪個不長眼的夥計將這放於此地害自己出醜,伸開胳膊抖了抖身上的水,嫌棄地擰了擰濕透了的寬大衣袖,看向兩人,尷尬地笑了兩聲:“讓兩位見笑了。”


    “易兄,多年未見,你還是這般喜歡製造驚喜。”姬千凝歎息著搖了搖頭,“不過這水,到是襯得你這綠衣更加鮮豔。”


    “是不是更俊朗了。”易水寒說著,頗為自豪地用手撩了把自己的頭發。


    姬千凝嘴角抽搐了一下:“貌比潘安。”幾年不見,這易水寒自戀的毛病倒是一點都沒改。


    “易兄要不要去換身衣衫,天氣涼,小心生了風寒。”玄啟忍著笑意向他建議,他實在不忍再看他那狼狽的模樣。


    “姬姑娘,你看看人家六皇子多懂得關心人。”易水寒向姬千凝撇了撇嘴,接著向兩人行了一禮,“二位稍坐,我馬上就來,柔兒,柔兒,給貴客奉茶。”


    看著易水寒匆忙離去,姬千凝心中鬱悶,這易兄臉上有了沉穩,性子為何還是如此急躁?


    ……


    易水寒換了身淺藍色的袍子,走到吃茶的兩人身邊,笑著再次向玄啟行了一禮:“蘇兄如今已被封王,恭喜了。”即使身在大澤,他也時時遣人了解玄啟的事情,當年欠他的救命之恩日日記在心上,若有朝一日,有用的著他易水寒的地方,他必萬死不辭。


    “虛名而已,我既已身處國事之外,又何必在意一個虛名。”


    易水寒盤腿坐於案旁,笑著接過玄啟遞給他的茶:“就說還是蘇兄喚著順口,我知蘇兄肆意灑脫,不慕權勢妄名,但再次聽之,還是欽佩不已。”


    姬千凝聽他一本正經,極不適應,輕輕笑出了聲:“易兄,我發現你對玄啟的情誼不一般啊!”


    易水寒突然得意起來:“自然。”


    姬千凝瞬間不悅,一把將玄啟的胳膊抱在懷中:“我可警告你,他是本姑娘的,你莫要打他的注意。”


    “嘖嘖嘖……”易水寒嫌棄地閉上了眼,接著搖搖頭,飲下一杯茶說道,“那你可看好了。”


    姬千凝把玄啟的胳膊抱得更緊。


    玄啟一臉寵溺地看著姬千凝,心中異常享受她對自己的占有。


    易水寒不想再看兩人膩歪下去,隻顧自己吃著茶,突然想到什麽,立刻換上嚴肅的神情:“阿凝,我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好在上天仁德,四年了,方才見到你,我竟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今日能再見你,我是真的開心。”他易水寒表麵浪蕩不羈,其實是個極重義氣之人,雖然有些人相識不過短短時日,但值得用一生去銘記。


    姬千凝放開玄啟的胳膊,自嘲起來:“我姬千凝何德何能,換你們這麽多人掛念。”她突然一臉感激地看向易水寒,舉起身前的茶盞,笑著說道,“易兄,我以茶代酒,敬你,能與你為友,值了。”


    易水寒迴敬:“我易水寒也是三生有幸,能結識你們二位,幹……”


    玄啟看著兩人,輕笑一聲,拿起盞一飲而盡。


    茫茫人海相識數人,又有多少淪為生命中的過客,但總有那麽幾人,即使多年未見,等再次重逢之時,還是一如當年談笑風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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