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滿慶一聽胡喜容的哭嚎,聲音頓時又虛弱了幾分,說:“娃他娘,我走咧,你好好把娃娃抓養大。我在炕角靠櫃的那麵牆腳的老鼠洞裏藏了三文錢,是上次買肉剩下的,你把老鼠洞裏的那隻爛草鞋翻出來就能尋著咧,我現在都留給你。”


    聽了這話,胡喜容的哭聲立刻止住,咬牙道:“乖乖,你還藏錢!你藏的那三文錢還是老娘掙下的,你給我滾起來!”


    楊氏忙止住兩人話頭:“這些就先甭說咧,看看滿慶,人都成啥樣子咧,還有工夫扯這些五啊六啊的!”


    紀永靈問:“四叔,你除了半邊身子動不了,還有啥不舒服?”


    紀滿慶又閉上眼說:“哎喲呦,其實天沒亮我就醒咧,我想睜眼,但是這眼窩像是漿子(漿糊)糊住了一樣,就是睜不開,我想說話也張不開嘴。好不容易你爹醒了喊我,我總算能出聲了,卻發現身子也動彈不了咧。


    哎喲呦,我這肯定是過不去這一關咧,跟鐵蛋他爹害的病一樣麽。靈兒娃,你快看看你師父留下啥神藥沒有,看看你四叔還能救一下子不?”


    紀永靈已經大致清楚紀滿慶的問題,應該是睡眠癱瘓症,可能是昨天太過勞累,加上夜裏半邊身子受涼,及夢裏驚嚇引起的。


    其實不用幹預,很快就可以自行恢複。但是看紀滿慶的精神狀態,不給點安慰劑,他這麽強的心理暗示,恐怕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或者好了還會再次出現類似症狀。


    紀永靈找到了問題的關鍵,便起身說:“爺、奶,你們不用急,我四叔沒啥大事,我去拿點藥給我四叔吃,吃了就好咧。”


    大家一聽紀永靈這話,都鬆一口氣。


    楊氏緊拉著紀永靈的手,說:“你四叔真的沒事?”


    紀永靈看一眼還在閉著眼哼唧的紀滿慶,笑笑點頭,說:“嗯,我師父留下的藥裏頭,有一種藥就專門治這病。”


    紀永靈假裝去窯洞走了一趟,用樹葉子包了一些棕黃色藥粉返迴場裏。


    紀滿川扶起紀滿慶,讓他靠在自己懷裏。紀永靈手一抖,將一包藥粉全倒入了紀滿慶嘴裏,又端過一碗水給他灌下。


    紀滿慶緊閉雙眼,臉皺成一團,艱難地將藥粉衝下去,才齜牙道:“我的爺哩,這是啥藥粉,怕不是苦膽煮黃連熬出來的?這苦的都能毒死一頭牛。”說著起身就想去吐。


    紀永靈笑笑沒說話,其實她給紀滿慶喝的苦參粉,她之前在溝裏挖到的苦參,被她曬幹磨成了粉。


    人常說黃連最苦,其實,苦參比黃連還要苦。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臨床上腫瘤科經常用到苦參注射液,以前她家村裏就有人專門種苦參。


    “爹,你好咧?”紀永寧叫道。


    紀滿慶也是一愣,立刻換上驚喜的笑容,道:“哎呀呀,我好咧,我能動彈咧,我真的好咧。”


    說著起身走了兩步,見自己恢複如初,完全無恙,一把抓著紀永靈的肩膀,搖晃道:“還是咱小神醫的藥好,這要是遲來一步,你四叔我怕就過去咧。”


    紀永靈一臉無可奈何地笑道:“確實,幸虧我來得早,要是遲來一步.......”


    紀滿慶緊張道:“咋?遲來一步,我真的就救不活咧?”


    紀永靈搖搖頭,一臉平靜地說:“遲來一步,你就好咧——”


    睡眠癱瘓症屬於可以自行恢複的疾病,如果紀永靈遲來一會,紀滿慶沒準就自己爬起來了,可是紀滿慶好像並不認可。


    “哎——”紀滿慶不讚成地拖長音調說,“沒有你的藥,你早來遲來都沒有用,你四叔根本好不了!”


    紀永靈無語地笑笑:“四叔,你還真是信任你侄女啊,就不怕你侄女學藝不精,給你沒治好,反而越治越重?”


    紀滿慶一揚下巴,活動活動胳膊,說:“再不信誰,自家侄女還能信不過嗎?就算你把你四叔治死,也是你四叔的壽數到咧,跟你無關。


    不過,四叔得跟你打個商量,下次你配藥的時候,能不能少放點黃連,就把人能苦死。”


    紀永靈笑笑沒說話,苦參含有苦參堿、氧化苦參堿、異苦參堿等生物堿成分,所以味道非常苦。


    不過她真的感動於紀滿慶無條件的信任。哪怕是親人之間,爾虞爾詐的也不少。


    胡喜容拉拉紀永靈,說:“靈兒,嫑理你四叔!給他配藥的時候就多多地放些黃連,苦死他,省得天天胡成精!”


    楊氏見紀滿慶好了,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說:“行咧,好了就好,下次不要再嚇唬人咧,我老婆子膽碎,禁不住嚇!


    對咧,靈兒,你這些藥粉可要藏好,絕不能讓人偷了去!你看這藥多神,一碗就見效,起死迴生。”


    紀永靈趕緊解釋:“奶,不是的,這藥哪裏就那麽誇張,我四叔本來就沒有啥大事,那藥都是普通的草藥粉。”


    “你這娃,真是拿寶貝當胡基疙瘩!”楊氏瞪一眼紀永靈,又眼神嚴厲地掃過其他人,說,“還有你們這些人,無論大小,輕易不要去靈兒娃的窯裏,那是咱家的密室,也不能隨意把咱家有靈丹妙藥的事情泄露出去。”


    “知道咧——”眾人答應著各自散去,準備去下地繼續今日的趕場割麥。


    紀永靈哭笑不得。


    一場悲傷的故事就此結束。


    一家人趕到一望無際的麥子地裏時,已經有不少人家在彎腰勞作了。


    雖然頭一天的勞累讓紀永靈內心有了無端的怒氣,但是她也知道,生產力落後的時代就是這樣。哪怕是後世先進的機械化收割時代,也有機械到不了的地方,也有舍不得花錢用機械收種的農民。


    種地苦不苦?苦!累不累?累!


    既然又苦又累,為啥還要種地?


    為了生計,就這麽簡單。


    現在如此,幾百年後的農民也如此。


    紀永靈咬咬牙,握緊鐮刀蹲在地裏,她不顧周身環繞著的癢、刺撓和熱浪,比昨日更加賣力地繼續重複抓、割、打捆的動作。


    她左手把麥子往懷裏一摟,右手持鐮刀使勁把摟迴來的麥子齊根割下來,之後捆成一個個的麥捆。她不停地重複著這幾個動作,從清晨到黃昏。


    和昨天一樣,一天下來,紀永靈除了汗流浹背、腰酸背痛腿抽筋之外,摟麥子的左手被麥芒紮得紅腫,拿鐮刀的右手水泡也已經磨破,又紅又痛,像被活生生撕掉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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