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喜容見紀永靈跟以往一樣,好似完全忘記白日裏祝狗牛那事帶來的不快,便去找賈蓉花說話。


    “嫂子,我買的那個白麵饃饃是不是特別好吃,甜絲絲的,跟咱家裏自己蒸的就是不一樣。”胡喜容迴味了一下饃饃的味道,說道。


    賈蓉花剛給紀永安喂完奶,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紀永靈給的補品,她的奶水多了起來,老二的口糧總算跟上了,不用再偷著喂‘天倉’的奶粉。


    賈蓉花把紀永安放好,抬頭笑笑:“是好吃,那可是錢的味道啊,能不好吃嗎?其實主要是因為咱自己磨麵,舍不得篩那麽多遍,就沒人家的麵白,麵細,所以蒸的饃饃也好,擀的麵條也好,都比較粗。”


    胡喜容努努嘴,歎氣道:“老一輩的人常說,人不可能窮一輩子,鹹魚也有翻身日,叫花子也有三年大運,隻要人勤苦肯幹,就有翻身的機會。


    你說咱爹娘,咱爺奶夠勤苦了吧,不也是天天連黑麵窩窩都吃不上,更不用說白麵饃饃咧。可見,有些老話說得不對。”


    賈蓉花拿小笤帚掃掃炕席,說:“螞蚱廟裏的‘神’不是說了嘛,貧苦是老天對咱窮漢百姓的一種曆練,咱沒有經得起上天的考驗,就繼續窮著;有錢人通過了上天的考驗,就富有了!像咱不生災不害病、不缺胳膊不缺腿,就已經是上天眷戀咱咧。”


    胡喜容不太讚同,低頭看看紀永安,說:“嫂子,這話也就是安慰咱這些窮漢人,讓咱繼續安心窮著罷咧。不過我覺著,自打天狗食日那天以來,咱家好像要轉運了。


    你看前麵買艾葉少掙了點,現在收藥材又掙了些,就連我染的線也是賣了錢,換成以前,我真是不敢想。”


    賈蓉花笑笑:“你之前不還做夢搶當鋪,財迷轉向滴。咋?現在又不敢想,不敢夢咧?”


    胡喜容抬頭,有點不好意思:“嫂子……現在就是有種不真實感。哦,對咧,這次賣線的錢,你那一份我給你拿過來了。”說著掏出來一個帕子,裏麵包了百十個銅板。


    賈蓉花不明所以,問:“給我錢弄啥?我也沒出力,更沒出去賣線,憑啥拿錢?”


    胡喜容把錢塞到賈蓉花手裏,說:“染料是靈兒給的,線是娘給的,我就出個力,跑個腿,這錢咱娘三分。”


    賈蓉花看著手裏的銅板:“那也不該給我啊。”


    胡喜容拍拍賈蓉花的手:“嫂子,你家靈兒讓我給你的,她說她不要,給她娘當零用。嘖嘖,我咋就生不出這樣的女子呢?”


    賈蓉花收起銅板,笑笑:“那我這不是鍋頭上拾白麵,淨撿便宜咧。”


    胡喜容點點頭,突然想起自己過來的主要目的是啥,便把今日在集市上如何遇到李氏,李氏又如何被害,靈兒在公堂上如何替李氏出頭說了一遍。


    末了,還抹了幾把眼淚,道:“真真是命苦的女子!”


    賈蓉花聽得也頗為傷感,說:“世上大部分貧苦人家的女子都很恓惶,像李氏這麽慘的不少見哩。我以前聽我奶說,他們年輕那會兒,咱西北這地連續三年大旱,赤地千裏,夫食其婦,匪徒惡魔以婦孺為食。


    所有人家裏最先拋棄和餓死的就是女人和娃娃,我奶要不是碰上我爺,願意拿一升糜子換我奶一條命,估計我奶.......哎,真真淒慘的不敢說,不敢想.......”


    胡喜容也有些難過,說:“我奶也說過,荒年裏的女人連牲口都不如。年輕的女人還能賣兩個錢給家裏換口糧,年紀大的和碎女娃子,都餓死成了家裏人的口糧咧。


    我奶說,她那時還去跳了枯井,結果那個井裏竟塞滿了女人的屍體,都是白花花的蛆,臭氣熏天,她跳下去沒死成,受不了,又爬了出來...哎....”


    賈蓉花看著睡著的紀永安,麵色淒淒,說:“咱倆算是幸運,嫁來了咱紀家。但是咱也是有女子的人,以後這世道不知道咋變。”


    胡喜容用手抹了眼淚,說:“就是說,所以咱要知足,以後的世道誰能說得上,再差還能差得過那‘人相食’的三年大旱?反正把女子都養的厲害些,沒有錯。


    對咧,嫂子,我看靈兒今兒出了縣衙,情緒不太對,蔫噠噠的。迴來的路上,她四叔一路耍寶才把娃逗笑。剛吃飯的時候,我看娃又跟平常一樣咧,今晚睡前你再跟娃好好說說,我怕今兒把娃嚇著咧。”


    賈蓉花有些擔心地朝窗外瞅瞅,點頭答應。


    夜晚的西北農村,月亮灑下銀白的光芒,像是給這塊大地蓋上了一層白色的輕紗,牛家莊整個村子浸潤在這寧靜祥和的氛圍之中。


    老紀家院子裏,蛐蛐清脆的叫聲被幾道說話聲打斷。


    “她娘,咋樣?”紀滿川著急地問道。


    賈蓉花包著頭巾,輕手輕腳地從紀永靈的窯洞裏走出來,搖搖頭:“摸著頭不咋燙,就是像是睡夢魘了,一會嘟嘟囔囔,一會拳打腳踢,我叫了幾聲,才好些咧。”


    紀滿川抿唇道:“行,那等會再來看看。今天這一出,把娃嚇得不輕。這娃娃呀,太懂事也不好,白天裝得跟沒事人一樣,你看睡覺前還教永寧、永周在地上寫字哩,這睡著就魘住了。”


    賈蓉花也歎口氣,進了自己窯洞。


    另一隻窯洞裏,胡喜容睡在炕上,側身壓低聲音對紀滿慶說:“我今兒是不是把永周打得太重咧?哎呀,我當時實在是氣得不行,就沒忍住。


    你不知道,娃明明在門口趴著哩,銀翹姑還假模假式地說娃叫不進去,我看著她那問客殺雞,虛情假意的樣子,就牙疼得不行。”


    紀滿慶閉著眼,翻個身,背對著胡喜容,悠悠說:“你牙疼的,去收拾銀翹姑嘛,有本事去把她那臭臉給撓花,打娃弄啥哩!看把娃打的,吃飯都委屈地不停打嗝。”


    胡喜容一拳捶在紀滿慶後背,罵道:“兒子娃本來應該是你這個當爹的教訓哩,結果你倒好,當甩手掌櫃的。我不教訓娃,誰教訓?指望你?就是指屁哩吹燈哩,指貓念經哩,能靠得住嗎?


    娃娃碎的時候不教訓,等到大了再教訓,你能管得住嗎?再說,我捶娃教訓娃,是為了娃好,你就嫑嘴裏含著冰疙瘩,盡說那風涼話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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