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滿川捏了捏拳頭說:“她老田家就是這麽待你的?給口飯餓不死就行咧?這是對待兒媳婦還是對待牲口哩?”


    紀滿慶也蹭一下站起來,咬著牙說:“我真想一捶去捶死那田老婆。”


    “滿慶——”紀滿川拉了一下紀滿慶。


    紀水花抬了抬眼皮,嗤笑道:“你是覺得我紀水花捶不死她嗎?我也是學過咱家棍法的人!”


    紀滿慶委屈巴巴地瞅瞅紀水花,又坐了迴去。


    紀水花起身趕人道:“行咧,你們趕緊走吧,早點趕去大姐家,不然迴家要趕夜路了。”


    紀滿川二人也知道今天的安排,隻能留下給糧食和包袱,說:“二姐,過兩天我過來取藥囊。另外,天狗食日那天我家老二出生咧,滿月的時候,你一定要迴來吃長麵啊。”說完,就趕車離開了。


    紀水花站在大門口,麵無表情地看著二人離去,久久不能迴神。


    “娘,迴去吧。”一個年輕婦人挺著肚子走到紀水花身旁說道。


    紀水花點點頭,關上院門。


    紀水花這邊院門剛關上,東邊的院門就開了,一個強壯婆子探頭出來朝紀水花這邊看了看,又關門進去了。


    紀水花進了院子,並沒有進屋子,而是站在屋簷下靜靜地看著天。


    “娘,您又是何苦,兩位舅舅一直惦念著您呢。”


    紀水花扯扯嘴角,苦笑一下,說:“春香,我怨的從來都不是我的兄弟,我怨的是這世道啊。”


    春香低頭,搓著自己的衣角,濕了眼眶說:“娘,您還有兄弟,我卻……”


    紀水花轉頭幫春香把耳旁的一縷頭發夾至耳後,歎了口氣說:“你還有我。”


    春香無聲地抹著淚。


    紀水花看著眼前的女子,視線也有些模糊,她分不清眼前的女子是春香還是曾經的自己。


    紀水花年少時,大家都說她性子像個男娃子,不服輸,喜歡跟人打架,不喜歡做針線活,就喜歡像男娃子一樣種地放牛,滿溝浪。


    十四歲時,到了說親的年紀,她還沒想明白為什麽要成親,成親要幹什麽,他爹就給他定下了田家老二。


    田家條件比老紀家好多了,田家老爺子以前在縣衙裏做過事,雖然死得早,但是家中置辦了不少田產。


    田老大能寫會算,田家老爺子活著的時候給他在縣衙謀了個差事,吃喝不愁。


    但是田老二卻文不成武不就,又被田老太太慣得不成樣子,成日裏遛雞鬥狗。田家老爺子活著的時候還能管束一二,田家老爺子一死,無法無天,而且還沾上了賭癮。


    田老太太以前覺得小兒子可愛,想著反正老大繼承了老爺子的人脈,在縣裏謀了差事,這老二就隨便當個瀟灑公子哥。


    田老二剛沾上賭癮時,也是隨便玩玩,小打小鬧,輸贏不多。田老太太也不在乎那幾個銀錢,就隨便讓他玩,想著年齡大點,自然會收手。


    沒承想後來,這田老二越玩越大,開始不斷偷摸變賣家裏物件,田老大管教幾次,也沒什麽效果,索性分家不管。


    田老太太這才慌了神,想著娶一個脾性厲害的妻子,能管住這小兒子最好,而且田老二說了,就喜歡潑辣的女子,於是找來找去,田老太太找上了紀水花。


    當年恰逢連續兩年幹旱,牛家莊家家都要揭不開鍋,老紀家自己都是吃樹皮,聽到田老太太找人上門說親,再一打聽男方家裏條件也好,一天能有一頓幹飯吃,而且這田老二也不拈花惹草,紀老爺子便答應了。


    當年紀老爺子是真沒打聽到田老二好賭,因為家醜不可外揚,田老太太捂得嚴實,再說他一個泥腿子,也就能在周邊村子打聽打聽,根本沒想到要去縣城打聽消息。


    所以就這麽著,田老太太用一擔麥子加一兩銀子,娶了紀水花過門。


    村裏人都說紀水花命好,尤其那天送親迴來的人,逢人就說紀水花婆家的青磚大瓦院子多氣派多闊氣,還有那酒席上的豬油臊子麵香得咬掉舌頭。村裏的沒成婚的女孩子都羨慕紀水花攤上了這麽一門好親。


    想到這裏,紀水花隻覺心裏苦澀難耐。


    她想,蓋上紅蓋頭那一刻,她大約內心也有過喜悅吧,可是好像更多的是迷茫。


    聽說別的地方都流行盲婚啞嫁,可是他們寧平縣一帶,如果都是莊戶人家,大家都還是會帶上子女簡單相看一番,看一看對方的長相、家裏的條件。


    她當時想,可能因為田家是大戶人家,規矩比較嚴,所以才沒有相看吧。


    讓她想不到的是,成婚的當晚,別人是洞房花燭,她是冤家路窄,短兵相接。


    雖然她娘簡單說了說成婚當晚應該怎麽做,但是她當時覺得這種事太肮髒,太惡心,所以心裏極度抗拒。那晚當田老二近身時,她不自覺就反抗了起來。


    仗著自己練過棍法,她抽起一把椅子,當地一摔,椅子便四分五裂,她撿起一條椅子腿,劈頭蓋臉就朝田老二抽了過去。


    田老二也不是弱雞,也拿起身邊的凳子和她過招,兩人招式旗鼓相當,但是田老二因為占著男人身材和力量優勢,略略勝過紀水花,所以當晚紀水花睡地,田老二睡炕。


    第二天,住在隔壁院子的田老太太見自己兒子和紀水花都烏黑著眼,手上和胳膊上青一片紫一片,便讓兩個婆子抓著紀水花,要她罰跪,當時她要反抗。


    田老太太說:“你要敢反抗,我就讓我兒休了你,以後你娘家那些有女兒的兄弟姐妹都得怨恨你!”


    紀水花沉默著跪下,她看著田老二大搖大擺地走進正屋,吃吃喝喝,而她頂著烈日暴曬跪在院中,屈辱和憤怒在她心中交織。


    紀水花想不明白,為何兄弟姐妹會怨恨被休棄的女子,畢竟他們村當時也沒有誰被休棄過。


    她隻是聽幾個碎嘴婆子閑諞時說起過,哪個村誰家女子被休棄,語氣裏是無盡的嫌棄,明裏暗裏都在說這個被休棄的女子肯定是家教不行、品行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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