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氏醫藥館出來,紀永靈便帶著紀永樺去了布樁。


    路上,紀永樺眼睛閃了閃,鼓足勇氣低聲問:“靈兒,你剛去談藥囊價錢咋不早說,早知道我就不進去咧。”


    紀永靈不解地看向紀永樺,紀永樺努努嘴,才說:“大家談價錢都是要背著人的,生怕旁人知道,你讓我知道,這不就知道你掙了多少錢咧?”


    紀永靈眼裏含笑,聲音裏帶著輕快說:“這不算是什麽,都是小錢,掙點零頭給奶他們花,也帶著村裏嬸子、姑娘們掙幾個零用,你知道也不打緊。”


    紀永樺眼神閃躲一下,說:“你不怕我娘知道你掙多少錢啊。”


    紀永靈搖搖頭:“我光明正大掙錢,這個錢誰要能掙,就去掙!掙不來,就看著我掙。”


    紀永樺咽口唾沫,鄭重說:“我保證不跟我娘說王掌櫃給你的價格。”


    紀永靈不以為然的笑笑。


    兩人說話間到了布樁。


    布樁掌櫃見來了客人,還是兩個小娃娃,便不是很在意,翻了兩下眼皮,多看兩眼,立刻起身,臉上帶笑道:“呦,這不是上次買三十斤棉花的女娃子嗎?咋?今兒家裏又給錢花咧?想買點啥,叔給你算便宜些。”


    紀永靈微微一笑,說:“東家,我想買些做香囊的布,您給推薦推薦吧。”


    其實她本來想買布頭,但是想著布頭大小不一,藥囊要大小一致,如果按模板剪裁,這種布頭會浪費不少邊角料,還不如用整片的布,反正她的剪裁模板都是方的,大塊布浪費少。


    布樁掌櫃也是實在人,絮叨絮叨地說:“哎呀,你這丫頭真是機靈,還好讓你爹那次多買了些棉花,這不又漲價了。哎,我都要進不起貨咧,這麽高的價,進來誰買啊!對咧,你說買布做香囊啊,叔給你參考參考啊。”


    說著,拉出一卷像緞子一樣泛著光澤的棗紅色布料,一手扯著邊角,一手摩挲著布料說:“丫頭,跟你說啊,這是京城時興的料子,好多貴人搶著買哩,你要做成香囊,保管好賣。”


    紀永靈看了一眼那布料,確實是上好的料子,適合富貴人家做衣裳,做藥囊就太奢侈了,除非能高價賣給有錢人。


    “有結實又質樸點的料子嗎?我要的量多。”紀永靈問。


    那掌櫃見紀永靈對手上的布料不太感興趣,便放下布料,舔了一下口角沾著的唾沫,說:“那就是農家自己織的粗布咧,我尋給你看。”說著,低頭在櫃台下麵扒拉一番,抱出一卷深褐色的布料。


    “這個咋樣?我跟你說啊,丫頭,這布雖然是咱本地農家自己織的,但是你看這多密實,多紮實,和南邊織坊裏產得差不離。而且這顏色是我親自到城裏的染坊染的,不容易掉色,不容易發白。”


    紀永靈摸了摸那布,雖然她不太懂布料,但大致還是能判斷一下。就像眼前這布雖然保留著粗布的粗糲感,但是確實比較致密,如果線再細些,就會光滑很多,而且這個染色也勻稱。


    紀永靈心裏計算一下,大致需要的布匹數量,問:“這布一匹多少錢,還有別的顏色嗎?”


    布樁掌櫃殷切地說:“一錢八一匹,還有靛藍色、絳紫色,你打算要多少?”


    “價格少點吧,我要得多。”


    “丫頭啊,叔可不誆你,你看叔這鋪子開在這集市上就知道,咱主要做窮苦人買賣的,稍稍賺點就夠咧。這個布也就是在本地自己織染的,要是從南邊運來,那這個價指定是買不到的。不過,丫頭你要多少啊?實在要得多,叔就給稍稍便宜點,隻能是一點點,不能多。”


    “先要十匹吧,這幾種顏色都要。”


    “十匹?!”布樁掌櫃和紀永樺一起驚訝道。


    紀永靈輕輕點頭:“嗯,十匹。”


    紀永樺迴過神,拉拉紀永靈的袖子,輕聲說:“二妹,太多咧,少買點吧。”


    布樁掌櫃也說:“丫頭,你還是和家人商量一下吧,這買太多,做的香囊賣給誰哦,縣城裏誰家鋪子能收這麽多香囊!快別胡亂糟蹋錢。”他沒說出口的是,看你穿著打扮也不是富裕人家娃娃啊。


    紀永靈肯定地說:“不用商量,這事我能做主,就要十匹,一錢五一匹,如何?”


    “這,這,真要十匹啊?要是真要的話——行,叔賣咧!”布樁掌櫃咬咬牙說道。


    紀永樺見紀永靈堅如此肯定,糾結著要不要再勸勸。實在是他家從來沒買過一匹完整的布,都是扯幾尺布頭,或者自己家織,這一下買十匹布,肯定要被家裏人罵敗家子。


    轉念一想,反正是要做五千個藥囊,二妹應該是算好的,不會浪費,實在買多,還能留著縫衣裳呢。


    “東家,有和這布同色的線嗎?”紀永靈想起有布還得配針線,便問。


    “有,有,有,咱這可是布樁,除了布就是針線咧。”布樁掌櫃笑嗬嗬地說著,從櫃台裏拿出一大把各色的線。


    “這是絲線,你看這光澤,多光亮。這是棉線,雖然比不上絲線,但是顏色染得也挺豔的不是。”


    紀永靈視線盯著那些絲線,不願意挪眼。這都是真絲的絲線啊,雖然顏色種類不多,但是質感和色澤散發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美。


    布樁掌櫃見紀永靈一直看那些絲線,笑道:“女娃娃就沒有不愛這絲線的。不過聽叔的,這絲線用來配那些布,不合算,是相當的不合算,這絲線都是給有錢人家繡花用的。來來來,你看這棉線,這才是咱普通人家好用的東西,結實劃算。”


    紀永靈轉過視線,看著那些棉線,思索一番,說:“那就買棉線吧,每樣顏色各來一紮。”


    布樁掌櫃利索地分好線,又捏出幾根針,說:“看你這女娃子爽快,這幾根針算叔送你的,可拿好咧。丟了,想再要,就得花錢買咧。”


    紀永靈笑著道謝,付了錢。


    置辦完東西,兩人駕著騾車迴家。


    鄉村小路上,窄窄的路麵塵土飛揚,兩旁的田地充滿希望。


    紀永樺憋了半天想問些話,張了幾次嘴,又覺得不好意思,便沒問出口。


    直到快進村時,實在是憋不住,才問:“二妹,你和王掌櫃談條件,不緊張嗎,不害怕嗎?”


    紀永靈不解地看著紀永樺問:“為什麽要緊張?為什麽要害怕?我們是公平交易,大家都是平等的。”


    紀永樺一手捏了捏衣角說:“雖然我比你大,但是我和二哥每次在財主家,見到他們賬房都覺得很緊張,有點害怕哩。”


    紀永靈勒了一下手裏的韁繩,轉頭看著紀永樺:“害怕什麽?都是人,他並不比我們多長個鼻子眼睛。”


    紀永樺撓撓頭說:“就是覺得這些有錢有勢的人,不好惹,打心裏發怵。”


    紀永靈嘴角抽動,道:“你怕的不是他這個人,你怕的是他手中的權力,勢力而已。”


    紀永靈迴頭看路,不再看再紀永樺,說:“因為‘等級’,在這世道,人一生下來就被劃分等級,等級越低,活得比螻蟻還狼狽。難道我們這些莊稼漢真的就生來該比別人差,比別人低一等嗎?那些稱王侯拜將相的人,那些擁有大量土地的財主,就真的天生就是好命、貴種,高人一等嗎?”


    紀永樺張著嘴,愣愣地看著駕車的紀永靈,半晌才說:“人常說,老子英雄兒好漢,他大(爹)賣蔥兒賣蒜。那些財主不就是比咱會投胎,比咱好命麽。咱莊稼漢七啃八擼,要了半條命,才餓不死。人家他大(爹)有錢,生下來就是財主老爺。”


    “總有一天所有的地主財主都會被推翻,隻有農民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似乎是紀永靈的自言自語,紀永樺並沒有聽真切,這句話就已經被風輕輕吹散。


    紀永樺側眼看過去,見紀永靈鬢角的幾縷頭發在風中飛舞,麵龐上的神情寧靜而有力量,似乎和這片土地融為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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